走神十五首
文/黄晓丹
一
首先是成为一颗星球
质地和轨道的奇异
只能在遥远山峦的天文台
由一对孤独的眼睛揣摩
当虫声和红叶覆盖秋夜
山呼海啸涌进窗棂
关掉台灯的一刻
他欲求清光
以八百里群山的空
和九月间凉露的冷
月出惊山鸟
月球临近又远离的深邃
将年岁摁进今夜
被褥温暖
梦呓香甜
2015年9月7日
二
艾草茸茸,雨沾在叶底
蝴蝶歇在苍耳丛中
苔藓深处万千耀眼的颗粒
云,滤尽时间和尘土
像在玻璃碗里看一个世界
像泳池里的耳朵涌进了水
像午睡还没有醒
晚霞流进心里
长大之前那些没有陪伴的日子
三十年走不完河岸茫茫的迷雾
如果可以逆行
谁在树篱那头,雨霁灵光之中
为我,摘取一颗完整的蛇莓
2015年8月1日
三
落雨的清晨
收到你裹在音符中的来信
说看顾自己,向内听
我赤足走过雨夜
疑惑久已听从的箴言
人生何据,何之,何以为偿
巨犬驼来东方公主鼻息绵绵
也许这一生的福报早已写定
为对你面容的沉思
为醒来和听见
那个落雨的清晨
2015年7月20日
四
一条落叶的路
十里二十里
十年二十年
你凝伫时
宇宙被撑起
时间不流
燕子不知
静中唯躯体散落
成皱纹斑点
枯槁片片
恰如一一初生
以笨拙或固执表达的
是断绝还是天真
隔着幽冥与回归之路
有我因尘与土的契约
欢欣相待
十里二十里
十年二十年
2015年5月5日
五
总有些铁窗在春天里锈蚀
总有些车辆在悬崖前抛锚
总有蝴蝶折入另一个山谷
总有被大雨堵在深夜路上
闻到忍冬和泥土的气息
总有透明的身体从林间走来
总有失眠带来远山的静
总有差之毫厘而得以不醒的梦
功败垂成而不能娴熟的人生
总有时候,你等的人没来
我恰好启唇,为你唱一支歌
2015年5月11日
六
春天前最后一个夜里
我的想念与日间无关
经过了一整个冬天才掉光叶子的树
在明天第一声莺啼中就要长出新叶
我不复能看见枝桠背后整个的蓝天
一生中,我也许能见你七十次
其他时候,我在写作、上班、锻炼身体
将衣服收进箱子,过着平凡的生活
我踏过新生的嫩草、夏虫和秋叶
为它们停留,学习着幸福
当遗忘、期待和失望都过去之后
在一个冬夜,你落尽繁枝
站立于我窗前
2015年3月3日
七
移居到一个安全的地方
房子建筑在水中
岁月都留在了岸上
最初的冬夜里清冷之晨
我对世界所有的原谅
只因它不会再次开始
我决定以爱而不以绝望
因为生命恰好够用一次
若袖中热气尚未消尽
雪天的路会更冷
而你捧起我所有的灰烬
在最后一个停留的夜晚
唼喳傲娇
与我谈起春天
2014年11月18日
八
冬日午后,与谁告别
在奔波暂息的温暖居所
想念所有街头闲逛的岁月
生命如有旗开得胜的日子
也只像雷雨掀开的云角
永远在明年春天
而彼时我已湿透衣衫
在荒野颙望
飞鸟归于云天
白兔钻入草莽
2014年11月2日
九
为了把星星挂在黑丝绒的夜空
我错过了多少黄昏
为了采摘夏日里最后一朵莲花
我错过了多少春天
而那些春天是必须错过的
我只有如此简陋的屋子
冬天里一颗晨星
黄昏里万朵莲花的凋零
追问我所有漫不经心的日子
我也舍不得持晨星为证
交出那些无谓的时光和盼望
因等待而格外静谧的夜里
我所有的歉意都交给黎明
2014年10月1日
十
在桂花树下消磨了一整天
我还是没能变成一颗蜜饯
琥珀色的天地中虫形的你
与黑猫一起等待进入黄昏
于是我敢于在三月里启航
因为将有一个小小的岬岸
它收藏去年里碎裂的船板
挽住浪以及溺水者的衣衫
于是我敢于在黑夜里叹息
因为芭蕉叶已经遮过窗棂
所有梦里蜂拥而出的影子
将在叶子的缝隙变成月光
2014年9月29日
十一
如果有一种好运
曾让我重复三十次
那就是秋天
像三十个深夜
在拐角处离别
又接连三十次不期而遇
在太阳落山
露水冷去之前
还要有多少这样的意外
陪我玩够
送我入幽暗的休憩
再开始下一个新游戏
2014年9月1日
十二
天寒水碧
坐尽黄昏
我还是想不出再要些什么
于是千百个黄昏都过去了
步行回来
信纸收起
却有
深夜这场雨
是不能减去
14年8月17日
十三
是初生的影像
在同一个视野里得到又失去
是单次的拾取
掷还于镇日盘旋的落日之风
是万千劫后
在枝柯与根叶中,种子认出自己
它想写一首诗给阴冷、给荒芜
给海洋深处无光无声的岁月
而沧海袭来、崖岸崩毁
栖鸟飞去
将有什么奇异的事会发生
如果在日光与车的洪流中
你晚走一步
如果你停伫的那一棵树
沉默,并且给出更多绿意
所有未成形的一切都是罪过吗
不知道的世界里有什么在萌生
2014年6月21日
十四
在下一次经过你之前
还要走无数的路
停留之时已止
你处木叶落
我这春草生
来不及唱离歌
这是行星的旅程
2014年1月1日
十五
把目光藏在屏幕里
把身体藏在双臂里
把饮茶藏在笑声里
把自己藏在语言里
而彼时,
雨停、风住、蘋叶流来
从走神处折返
无声、倦意、时近黄昏
像初次相逢
无处躲藏
2014年6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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