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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写给杨阿姨的看牙情书 [打印本頁]

作者: 堂堂 時間: 2018-3-21 13:02 標題: 写给杨阿姨的看牙情书

写给杨阿姨的看牙情书文/黄晓丹
   从地铁站出来，过往的人和无数绚丽的花朵。冬末的晚风已经带着暖意。我忽然快乐地捕捉到春天的咯吱声。早在春草变绿、燕子飞来之前，城市的春天已经来了。我们咬咬牙，可以决定在大衣里穿一条单裙出门。在高楼之间、在街边，隐隐可以看见有无数个黄昏奔来，等待我们用一生中所有想做而未做的事填满。
   今夜我并不在意去的是不是诚品，那些美丽的、带有书店、画廊和咖啡馆的商场，每个我都喜欢。可以只是吃一个晚餐；如果你要去买裙子，那也很好；如果你说我们去二楼看书，我一样兴致勃勃。这样的夜晚，我对一切感到满足，我们拿起每一件精致的商品，观赏，然后放下。没有什么我们必须在今晚购买。没有什么不能让它留在这里，或者被另一个人带走。擦身而过的，是那么多年轻而好看的男孩和女孩，专注地走在书架间、在试衣镜前、在诗句写成的廊柱和穹顶下。
   这里具备我对理想生活的所有想象，只是成千上万倍地扩展了体量。但我并不在意是否真的拥有这样一个理想居所。它只要在，只要曾经实现在地球的某个地方，我并不在乎是不是它的主人。正因其精致美好，我只需要安心路过，再回到我的小小楼阁。
   可我依旧如此愉快，只是因为我们在一起，在一个好地方，在温暖的夜里。因为我们花了一个下午在牙医那里研究两颗奇怪的牙齿。

                                                                  二
   十年前，我们发现了一个新的乐趣，咬着棉花球在牙医那里约会。从李健给我们看过第一颗牙开始，我们所有的牙都是他的了。那是他的作品，他会用尽所有的本事。哪怕时隔多年，只要看一眼牙片，他马上会想当年修这颗牙的故事。于是很多次，我们借此回忆起诊室的搬迁、季节的过往和发生在我们身上的变化。
   我心安理得地躺在诊疗椅上，听他自言自语，和我的牙齿斗智斗勇，听你讲起二十年前你们刚刚一起玩耍时的日子。花去整个下午，然后已经钻不动牙的牙医，和已经张不动嘴的病人一起找个房间抽烟。牙医好沮丧，为了这颗修好又坏掉了的牙。我们兴高采烈地陪他沮丧、笑话他剃光的头、笑话你变白的头发、笑话我不再好意思被喊成小姑娘。下班之前，牙医总算找到了一件开心事。你年轻时，他无法拔掉你断掉的牙根，经过这么多年，终于因为牙龈萎缩而可以轻易拔出了。
   这次是你咬着棉花球，我带着满嘴的牙药味，嬉皮笑脸地跟牙医告别。那颗坏掉的牙只是暂时寄放在我嘴里，办法由他去想。我们在走空了人的诊室里约定下次见面的日期。我们一起去，他给我慢慢修，给你慢慢做假牙，大概又可以用尽一整个春天。由你们决定吧，我都愿意，我珍惜这不需自己决定的时刻。
   很多年前，你问李健说：“你给所有人都这样看牙吗”？他说做不到。你又问他：“你对我的牙这么好，到底是好在哪里”？他说舍得花时间。那时我还在读大学，你像我今天一样年轻。时间还没有为我们累积那么多可以互黑的素材——你还不知道有一天会独自光溜溜地裹在床单里等待癌症手术，李健从隔壁手术室抽身出来，笑嘻嘻地拍一下你的头。如今我们坐在一起互相取笑——“虽然不知道能活多久，但牙还是要先看好”。

                                                                  三
   我们口齿不清地商量去诚品，他保证我们可以吃晚饭。地铁穿过我生活了七年的城市，之后的八年，每次到达，都想要顺便和你约会。我们期待的东西都在到来，静思书轩、诚品书店、云门舞集。哪怕所有好事的来临都打了折扣，但我已经学会用半边可以咀嚼的牙齿咬晚餐，再用另外半边不怕冷的牙齿吃冰激凌。酸奶、草莓和杏仁末一层层浇上去，你觉得很好吃，我觉得还不错。
   我们已经熟知这个城市中最好的一切。在人群奔忙的城市中，在某些角落、有某些人会为我们尽力。就像在纷繁芜乱的人生中，过不去的坎依然过不去，但剩下来的那部分，也足够我们兴致勃勃地度过今天。表格明年还是填不完、牙齿终究要脱落，这璀璨的城市，有一天会也会消失。在它全盛的时候，我们曾坐在街角一扇漂亮的玻璃窗前。人们说世界黑夜，但在进入那漫长可能无尽头的黑夜之前，此刻我们星光灿烂。
   在《流浪者之歌》的巡演笔记里，林怀民说用于演出的金色稻谷，每一季都要重新阉、洗、熏、染一批。我们是否有机会成为其中的一颗，与其他稻谷一起工作？与孤独同样好的，是与他人在一起时，不需要节制自己的投入和天真、放松和信任。与自我完成同样好的，是为别人服务。我最喜欢的歌手说，当我不在独唱，而在为别人伴唱时，我在那个较低的、不属于我的音调里小心地唱，声音听起来就会格外温暖。因此我们也要锻造歌喉，为了有一天，可以压低声音，站在相互的侧影里，融出最美好的和声。
   一张小小的咖啡桌，最小规模的“我们”。一年里三四次的约会，一生中的一两百天。我愿意在独自一人的路上行走，也愿意是下一季就要被扬弃的稻谷，在时候到来之前，与你们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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