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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幸存、疲惫休憩和轮回之歌 [打印本頁]

作者: 堂堂    時間: 2018-3-21 16:11     標題: 幸存、疲惫休憩和轮回之歌

幸存、疲惫休憩和轮回之歌
文/黄晓丹

《渔父词》
此事楞严尝露布,梅花雪月交光处,一笑寥寥空万古。风瓯语,迥然银汉横天宇。
蝶梦南华方栩栩,斑斑谁跨丰干虎?而今忘却来时路,江山暮,天涯目送鸿飞去。

        我偶尔听到了这首歌,又在网上搜到了据传是明奘法师的解释。便把它们都列在文首,再谈谈我与这首歌的机缘。
        上周我在试我的新音箱,虾米账号不知怎么就播放了一首名为《楞严一笑》的歌。歌词典雅、曲调沉着、歌喉明净,使我留心要把它收藏起来。我听了几遍之后查询歌词,就找到了以上的解说。
        又听了几遍之后,我依稀记得在三四年前,汪师兄和熊师弟向我提起过这首歌,好像当时汪师兄还用他的Ipad放给我听过。这些经历,在我重新听到这首歌之前,似乎未曾在我的脑海中留下任何痕迹。
        首先钻进我耳朵的是“梅花雪月交光处”这句。此种场景一经道出,便如“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一般,构造成无比清晰真实的记忆,不论曾否身临。此事今人也许比古人感触更深。在江南,尘霾只有两个对手,一是夏日的高压,二是冬日的雨雪。一旦夜阑雪住、月光清明,照彻尘寰。在这样的时候,沉思的人会觉得爱这个世界,不想离开。于此挚爱之中,便生起了对死亡的担心。
        我总觉得我们日日在死亡。对于最美好的事物不能永远持有,这种遗憾大约就是死亡的预演。歌剧院的剧终、海滩上的日落、留学归国时,在机场的安检台回过头去,看到朋友在远处挥手;在路边逗弄一只小猫,但班车已经到来;听一首妙音,读一段妙论,但无法去拥有这个歌者或者作者……在这样的遗憾的瞬间,死神的衣角已经滑过我们的面孔。
        失落那些次等美好的东西,遗憾甚至会更深。有一种宝石叫做欧泊,乳白色、半透明,像水滴一样能折射日光的七彩。我曾经绞尽脑汁想弄一颗来戴在指间。当戒指已付定制,我忽然知道这种脆弱的石头会因为磕碰而碎裂,因为失水而暗淡。欧泊是水滴的复制品,每天有无数水滴从我手上滑过,我并不以为意,但对于这颗复制品的终将损坏,我却耿耿于怀。
        昂贵的东西提供了一些虚假的许诺。祖母绿许诺永久地持有绿荫、红宝石许诺永久地持有火焰、豪宅许诺天际、游艇许诺波光。绿荫、火焰、天际、波光因宣告不被持有而无法标价,因此人们寻求那些愿意被标价的、次一等的东西。对这些事物的持有,标明了人对美的无限爱意,可宝石会丢失、天际线上会长出新的高楼。因此,这些昂贵的东西也不能阻止我们在一日一日地死去。
        奇怪的事情是,如果静静去想,当我们死去的时候,世界其实不受到任何搅动。按照法常的说法,当他走在圆寂的路上,梅花恰在最好的时候。在地球之外,明月光转、银汉西流,宇宙正生机无限。它今日盛开一树梅花,明日又让它凋落。它今日催来漫天瑞雪,明日又叫它消融。但梅花后又有芳菲,瑞雪后又有春秋。那些最美好的事物,不需要我们悉心持有、仔细收藏,不需要我们保护、爱惜,它们自然而然地存在着,不会丢失,不会消亡,不牢我们操心。
        人是财物的收集者,更是记忆的收集者。一无所有的人也不愿死去,因为依然深爱这个世界。那些无法持有的瞬间,只能靠记忆在心中留下摄影。我曾经看到一幅蓝宝石的彩色铅笔画,作者在画的右下角写了一行小字,她说在展会看到一颗美丽的宝石,可惜买不起,就只有画了下来。记忆的作用,也与此类似。
        记忆是我们生活过的痕迹,但记忆的负累在于它总是提醒我们去持有那些不可持有的瞬间,因此无法告别。就像带小孩子去旅游,大巴车已经发动了,小孩子却还在泪眼潸潸地要求“再玩一分钟”。他的心智还留在对上一站的挚爱中,没有准备好迎接下一站的惊喜。当汽车远去,他刚刚爱上的那个世界就一点一点地破碎掉了。除非他能够领悟,有同一种力量在悉心照看身后的世界、眼前的世界,以及照看他自己,不然他无法安下心来,在一站又一站间到达和离开。
        “蝶梦南华方栩栩”说的是庄生梦蝶的事,“斑斑谁跨丰干虎”说的是弥陀化为丰干禅师,跨虎以清净之水救人于病厄之中的事。南华之梦不因它必将醒来而显得无谓,爱一个梦也并不是罪过,只是爱也无法将它留住。蝶梦之朦胧,虎鸣之铿然,告示了离别的到来。当生之留恋萦系于心,只有死之觉悟足以慰藉。因为死亡不是终止,就像日暮不是终止一样。
        王安石写过一句诗,说“春风日日吹香草,山北山南路欲无”,这句诗写得像宫崎骏的动画一样。寒山也写过一句诗,说:“十年归不得,忘却来时道”。 寒山在“忘却”上重重着笔,是说经过修行后的澄明心智已然毫无沾著。王安石写的是每个人在春天里都可能获得的瞬时的领悟——春风的勃勃生机、春野的修复力。人类生命的路径被自然覆盖,在惊讶之后,便领悟天地的生机流转本是如此,而失路的不便不再挂寄于心。
        “而今忘却来时路,江山暮,天涯目送鸿飞去”。从童年以来,我们的心智被“怎么办”占满,寻路时焦虑,失路时惶恐。死亡是真正的无路可走。死亡时,我们必须交出所有的心爱之物,交出对“怎么办”的确定答案。从这个意义上来说,人生中最接近死亡的环节是出生,因为婴儿也是两手空空地来到这个不确定的世界上的,长成,然后不舍离开。
        死亡不但是过去经验的闭合,也是今后经验的开启。这如同日出日落,本来不可分割。因此,当法常提到死亡,他说是江山日暮,归鸿飞去。苏轼说:“雪上偶尔留指爪,鸿飞哪复计东西”,当生命涌入另一个时空,它必须先卸下过去经验的负载。如果把拥有的经验的集合当做生命的本身,轮回就没有连续性,人生就被看做无谓的生生死死。但如果认为生命不隶属于那些偶然拥有的经验,天地宇宙就成为了人生的延展。于是无需辞别梅花雪月,因为当其交光之时,展现的是你异日生命的形态。
        哪怕生命还很年轻,死亡依然值得讨论。因为象征性的死亡时时刻刻发生,带来人世的痛苦。曾经拥有的事物不断在丢失、未曾得到的事物深藏于记忆。前者带来不舍,后者带来不甘。我们将生命用在收藏珠宝、房舍、衣物、书籍,或者是友朋、才能、情感、成就。每一次失落,我们就小小地死了一回。
        我愿意编造一个故事来结束这次诗词赏析。在一个岛屿上,有一条小溪,阳光下每颗石子都焕发异彩。一个孩子经过这条小溪,停了下来。他捡起脚丫碰到的第一颗石子,又捡起第二颗,直到把全身的口袋都装满。日暮时,他不得不回家了,可是袋中的重量让他寸步难行,何况不远处的溪水中还有些更美的石子。他想了想,就把所有石子又放回了小溪,然后愉快地走了。
        所谓收藏,不过是搬运。天地育化万物,各有其收藏之所,干什么要我们搬来搬去,这么辛苦?把石子收藏在溪水中,把佳人收藏在世界里,就远离了不甘不舍之苦。
        是要感谢则旭法师美好的声音,寥廓清明,将挚爱与领悟、依依不舍与无沾无滞阐释地这样丰富。我将这首歌视为幸存、疲惫休憩和轮回之歌。


附明奘法师解释:法常在入寂前的清晨,书《渔父词》于室门,就榻收足而逝。《楞严经》卷2载,波斯匿王自觉时光飞逝,生命短暂,身体逐年、逐月、逐日衰变,“刹那刹那,念念之间,不得停住”,深感生命虚幻,迁变无常。佛启发他,在变化的身体之中,有不生不灭的自性:“彼不变者,元无生灭。”波斯匿王受此开示,当下大悟。梅花 雪月,都是纯白之色,三者交光互映,是澄明的极境。参透生死之理的诗人,对肉身的寂灭付诸一笑,因为他感悟到,在风铃铁马声中,不正是有“这个”在!璀璨银河,横亘天宇,个体生命与宇宙法性合而为一。生命如同蝶梦,蝶化人,人化蝶,本无区别,贵在有栩栩自得的心境。那跨在丰干虎上的,不正是支配“六和合”的“一精明”?诗人借用寒山“十年归不得,忘却来时道”成句,说自己多年没有回家,如今连以前来这里的路,都忘得一干二净。这是因为自己沉潜于不断的修行之中,连生命的足迹都已忘却,达到了毫无粘著的境界。结二句透露出“手挥五弦,目送归鸿”的高情远韵,鸿飞冥冥,象喻自性冲破器世间的牢网,而翱翔于自由自在的禅悟境域。禅师对生命的审视,宁谧、从容、安详、明净,生命的逝去,犹如寒潭雁影,雁去而潭不留影,“留”下的只是亘古的澄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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