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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大学】如果多考一百分

【我的大学】如果多考一百分
文/黄晓丹   
   
在那些不好好写论文的日子里,我胡乱刷着网页,忽然发现自己拥有了一个神奇的技能——填高考志愿。甚至我和闺蜜蛐蛐还曾经策划去开一个公司,专门教小朋友填高考志愿,然后收很多很多钱,买很多很多裙子。说了很多年,公司也没有开起来,但好在我家有足够多的表弟表妹让我练手。
        对于一个崇尚学历的家庭来说,有个读博士的表姐,是所有弟弟妹妹的噩梦,但在两个时候除外,一是高考填志愿时,二是过年逼婚时。连续很多年,每当炎炎酷暑到来,知了开始在梧桐树里叫得人脑壳发痛,父王就知道,时候差不多了。过不了几天,就会焦头烂额的表叔表舅拿着高考成绩单打电话来求救。父王一番推辞后,就会开着他的漂亮小车车带我奔赴现场进行指导。
        有一次,我们在大太阳里开了一百公里车,去另一个城市给某表弟填志愿。到了那里,果然是标配:一桌丰盛的酒席、一群焦头烂额的亲戚、一个脸上写着“关我啥事”的表情坐在中间的小孩,一个嘟囔着发挥失常的妈、和一个不停表示“要出多少钱我们出”的爸。就像所有为填志愿举办的宴席一样,我和父王了解了分数、逼问了兴趣、反复解释区分这个大学和那个大学有什么不同的各种指标,然后花几个小时的时间来分析政策:比如说,某个重点大学,可以底线入学,之后申请进入本硕博连读的实验班;某年可以用刚刚够上一本线的成绩申请香港的大学;某个学校在外省都是一本招生而在我们这个省是二本;哪里有一所一本大学的分校落在三本批次。
        我总是很得意,因为我填的志愿折算下来,总能相当于这些小朋友多考了三十分。而那次的运气最好,我找到一条模糊不清的教育新闻,又打电话去省招办问,发现当年在几所大专有试点五年制的“高职本科”项目,即以高职的成绩入学,但最后二年转入对口的大学学习。亲戚们起初并不相信不找人、不送钱能办成这样的事,但抱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态度,他们还是顺从了我的建议。放榜时,那个只考了200分的表弟居然也被录取了,家人办了几桌风光的酒席,驱车去那个价值320分的大学逛了一圈,商量把房子买在附近。从此便以“等我儿子某大毕业之后”为基础来规划生活。
        好几年里,我有意无意地提到这件事,好像这是我对“无聊的中学教育”的胜利。我在公共场合不敢这么说,因为我总是会想起BBC的中国教育的纪录片《出路》。里面那些偏远山村的孩子,因为看不懂各种指标、不了解招生政策,把母亲卖菜积攒的毛票一张一张数出来奉送给招生骗子,然后把自己送进收费最贵、质量最差的各种培训班。他们没有一个正在读博士的表姐能使用自己的知识资本带着他们在政策的缝隙里穿行。反过来说,表弟表妹之所以可以用相对低的分数考上相对好的大学,正是因为有更多学生用相对高的分数把自己送进了相对差的学校。
        曾经有一个朋友在复旦毕业后,就去从事民工子弟教育。他说:“希望日后我的孩子可以说,我所有的成就都来源于我自己的努力,而没有一丝一毫是侵占了他人的机会”。每次想到他的话,我就汗流浃背,但心里面却觉得,如果不去考虑更普遍的公正,这样做至少帮助了我的表弟表妹吧。
         但事实并非如此。从我给第一个表弟填志愿开始,时间已经过去了十年。他们中间没有一个人实现最初寄予在他们身上的命运提升。几乎所有人都没有从事与学历和专业相匹配的工作,而那个我以为帮助他多考了120分的表弟,甚至没能拿到毕业证书。度过了升学之初的亢奋阶段,他们很快落入到与自己的真实考分相似、甚至更低的水平——无论是事实成绩、人生规划、精神状态,甚至是健康水平——肄业后,表弟在家里窝了半年,再次出门时,已经成了一个白白胖胖的秃顶……中年人。
        这时我才怀疑,这些被人为地送进了更好大学的孩子,付出的代价可能是失去他们自己真实的人生。也许是在扮演“更好学生”时,他们心中充满了身为赝品的感觉,从而令生命力受到了压抑;也许是潜意识中对公正的渴望,使得他们觉得收起这张文凭,换一个行业从零开始才更有尊严。而那个被多加了120分的小孩,也许恰恰是因为同时负担了120分的热望,才最终无路可走,只能把自己憋成一事无成的锉样子。
        以前我以为,如果高考这个评价制度不够合理,那么绕过它,把小朋友放在一个全新的起点上,挣脱了障碍的他们自然会奋力奔跑。但现在我知道,如果障碍已经在那儿了,跌倒已经发生了,所有试图掩盖事实的举动,都只会使情况变得更糟。因为那已经借外界之力收拾掉的残局将不再留有机会让当事人自己来翻盘。因高考而导致的愤怒、无力、自我怀疑也不再有机会被处理。他们的人生被卡住在了那个时刻。
        从此,我停止了“指导填志愿”业务,并且时常在想要跳出来指手画脚时告诫自己慢一点。很多次,我最喜欢的这个小朋友和那个小朋友遭受种种失败,当我要扑上去时,心里却在说:“你觉得他们自己肯定搞不定吗”?就在这一迟疑之间,他们纷纷爬起来,怕拍身上的尘土,向自己的命运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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