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我一个拆天小妞文/黄晓丹
阿土怀孕之后,我们就开始想她到底会生出一个什么样的娃来。阿土自己的意思是,生个妞,头大一点、脾气差一点、坏主意多一点。小妞还只有瓜子一样大,阿土就开始替她招聘干爹干妈,要求只有一个——你干女儿以后可能会经常弄坏学校、商店和其他小朋友家的东西,请你现在就去多挣点钱,以后好替干女儿赔偿。找到一打干妈之后,阿土对未来充满了信心,就连看个连续剧都要感慨:“为什么好女孩都被猪拱了,我一定要生一个坏一点的出来”。从此阿土携妞自重,每当我们忧国忧民,她就跑出来安慰:“我的肚子已经有狗那么大了,你们还不去挣钱在这里发牢骚”。于是我们只能作鸟兽散,乖乖写作文贴发票。
天长日久,小妞就有了名字,叫做“拆天”。前几年网上有一只著名的哈士奇,每天都把所有抽屉翻开倒扣在地上,一周之后,家里成了废墟,连沙发肚子里的弹簧都被扯出来了。这只狗就算得上“拆天”。早年 “拆天”这个词只用在小孩身上,但一般的顽皮根本不够格,只有那种特别有想法、特别有毅力的小孩,一个人默不作声、咬紧牙关、排除万难,把家里折腾地跟来了哈士奇一样,并带着“宝宝真棒”的笑容结束工作,大人才会发出“这个小孩拆天了”的惊呼。与“拆天”相比,大闹天宫的孙悟空也不算什么了,阿土对这个霸气的名字十分满意,所以她女儿就叫拆天了。
拆天的一打干妈,就像十二个虚荣的仙女一样热爱买裙子。但是一个人怎么穿得掉那么多裙子呢,她们就想等拆天出世可以买给她穿。拆天穿着粉红泡泡纱裙子爬铁塔、拆天穿着银灰色公主裙坐在办公桌上唱歌、拆天穿着鹅黄色小吊带奔跑在翠绿的田野上,然后抬起一块大石头,砰一声砸进化粪池。干妈们想啊想,觉得格子间也不是那么难坐了、老板的脸也不是那么难看了、连冬天的雾霾都好像就要散去。“没关系,反正以后会有一个拆天的”,她们这样想,就好像自己已经做了那些坏事一样满足。
没有比穿着漂亮裙子干坏事更激动人心的事了。我最喜欢的两个拆天,一个是长袜子皮皮,一个是Littlemy(译为小咪咪或亚美)。Littlemy是一个芬兰拆天,她是姆咪的朋友里最坏的一个。到底有多坏?如果有一天你和你的狗一起掉进了窨井里,如果它恰好坐在了你的脸上,如果你的女儿正好在旁边,而她居然要先拍照发朋友圈,再捂着肚子笑一会才肯拉你出来,她就一定是Littlemy变的。
长袜子皮皮是一个瑞典拆天,她出场的时候,手上举着马、脖子上挂着猴子、肩膀上还扛了一箱金币。她的妈死了,爹也失踪了,就是个小白菜的命。但是皮皮自己搞出了一个阐释体系,她认为她的娘成了天使,而她的爹,一定是去哪里当了国王。作为天使和国王的女儿,她活得自由自在,把其他小朋友都带坏了。人家问她为什么倒着走路,她是这么回答的:“这不是个自由国家吗?我不能爱怎么走就怎么走吗”?我的朋友阿老师如果看到了,一定会表扬皮皮有昂山素季的风度。
想要知道拆天小妞老了之后是什么样子,可以去看作者林格伦和托芙扬松的照片。七八十岁的托芙扬松,穿着男式衬衫,带着比金链汉子还粗三倍的项链,戴着花环站在碧蓝的海水前,阳光打在她满是皱纹的脸上。林格伦的皱纹比杨松还多,她把两只胳膊举起来,舒服地托在后脑勺上,要不就是对着镜头吐舌头,一脸懒得解释的得意。杨阿姨最喜欢“又老又破又开心”的照片,经她鉴定,林格伦和杨松都够格,而她最喜欢的是另一个拆天老奶奶,叫Rowena。她是真的把天拆了。她用了五十年,一个人把英国海边的悬崖峭壁硬是砸成了剧场。她有一张照片,是把自己推石头的小车倒过来,推手撑在地上,自己坐在车斗里,像坐沙发一样又舒服又开心地翘着二郎腿看书。
我最熟悉拆天小妞,是我的同学蝈蝈。小时候她和男生一起做值日,因为分工不均,男生就被她推倒在了垃圾桶上。然而垃圾桶就此吸住了他的屁股,怎么也拔不下来,男生只能像寄居蟹一样顶着垃圾桶爬去搬救兵。我听闻此事,就和她成了朋友。大二那年,她想要把男朋友藏在自己家里床底下,而又不被老妈发现,就很科学地把我叫来先藏一晚试试。第二天我们醒来,她家父母都去上班了,只剩下大吊钟在滴答滴答,蝈蝈就要宣布试验成功,谁知一看她娘做了两人份的早餐留在桌子上。很多年后,蝈蝈奉父母之命在本地最高档的酒店办了婚礼,第二天一早就把一个大箱子摔过三米高的院墙,自己爬墙出去云游了。一周后回来,觉得回哪个家都不太好,就跑到我家来,一边蹭饭,一边讲解怎样翻墙比较容易,把我父王听得无限神往。如今蝈蝈在新西兰愉快地生活和写作,带着她圆滚滚的小肥妞。
呜呼哀哉,可惜我们既不那么小,又还没有老。做一个一本正经的成年人真是太没有意思了。两年前小猪怀孕的时候,一个劲地感慨做个业界良心简直太变态了,一定要生一个又坏又痞的小妞出来。小猪夫妇坐在他们月租上万的高级公寓里幻想,如果女儿初中就恋爱怀孕了,他们就去帮女儿带娃,如果女儿一年生一个,他们就花三万块钱去买一辆旧金杯面包车,每个周末带着女儿和五个外孙女出去野餐。想到此处,小猪得意地又连夜写完一个稿,不是关于阿尔伯•特赫希曼就是关于皮埃尔•贝尔热,总之很高级。
时光流逝,我们对别人做的所有好事,终究都要被忘记,只有种种不靠谱的事迹才值得记忆。在无数个夜晚,我和小猪讨论人生意义,感慨为什么要承担许多并不属于自己的责任;在另外无数个夜晚,我和阿土讨论怎样才能不惧怕成功,到底是什么使我们束手束脚。当然所有这样的卧谈都是没有结果的,最后剩下唯一一个足以安慰我们的结论是——上帝请给我一个拆天小妞吧,我保证把她教得更坏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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