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錫刻書考 王紹曾 選自1933年《無錫圖書館協會會報》 無錫多藏書名家,千百年來,其風不替,而尤以宋尤文簡公(袤)明華夏中父為最著。隔世相望,先後媲麗。(案近人楊立城《中國藏喜家考略》,與秦國璋《無錫藏書考》,均尚互有闕漏)尤氏有《遂初堂書目》,目中所錄,一書多至數本。有成都石經本、秘圖本、舊監本、京本、江西本、吉州本、杭本、舊杭本、嚴州本、越州本、湖北本、川本、川大字本、川小字本、高麗本等,實爲藏書家兼言版本之創例,導目錄家辨別版本之前茅。華氏藏書,有“真賞聚印”扁式,茶陵李東陽西涯八分書,蓋取羲於米元章“平生真賞”之意。鄞縣豐坊道生鋪張所藏為《真賞齋賦》,謂其所藏多“傳自宋元,遠有端緒”,或為“南唐之初梓”,或爲“北宋之精帙”,或為人間久遺,“載紀攸罕”,而亟稱於藝林者,夥頤沈沈,令人驚嘆。其張揚矜厲,要爲顏廣圻賦(顧廣圻《百宋一廛賦》)所自脫胎,開百宋(吳縣黃蕘圃顏其室曰百宋一廛)千元(海昌吳騫題其居曰千元十駕)風氣之先。佳話千秋,河山潤色。然而無錫固不厪藏書而已,藏書之盛,尤遠不如刻書;而刻書則尤常推“活字版”,爲世所珍秘!考活字版印書之製,“疑始於五代”(葉夢得《書林清話》)(芹按:葉夢得當為葉德輝。),行於宋初(孫毓修《雕板源流考》謂創於宋初)。而元明獨盛。“其法用膠泥刻字,薄如線唇,每字爲一印,火燒令堅,先設一鐵板其上,以松脂蠟和紙灰之類冒之;欲印,則以一鐵範置鐵板上,乃密布字印滿鐵範爲一版,持就火煬之,藥稍鎔,則以一平面按其面,則字平如砥。若止印一二本,未爲簡易;若印數十百千本,則極爲神速。”(沈括《夢溪筆談》。亦見江少虞《皇朝事實類苑》。元王植《活字印書法》,記述頗詳。並繪有活字印書圖式,附武英殿聚珍板書《書農》書後(芹按:《書農》應為《農書》)。可總今日鉛活字版之濫觴。蓋“古書自宋元版刻而下,其最可信者,莫如銅版活字,因其所據皆舊本,而刻亦在先”(黃丕烈《士禮居藏書題跋記》)。其後“刻泥刻木,精益求精”(葉德輝《書林清話》),大抵泥字所印不如銅鉛之堅,紙薄如細繭,墨印若漆光;而元時活字,則多用木刻。顧宋元所印,已不可見,其見於明以後而爲藏書家目錄、題跋所著錄者,則當以無錫爲巨擘焉! 考無錫刻書,以四家總最著,曰華氏,曰安氏,曰黃氏,曰秦氏。華氏所刻,均爲活字本;安氏所刊,間有刻本;而黃氏秦氏,則均為刻本而非活字本。其中以華氏爲最有名,安氏次之,黃秦又次之。“蓋安氏所刊較少,故名不及華氏之著”(孫毓修《中國雕版源流考》),“然華氏所刻,不如安氏之精”(錢師子泉《版本通羲》)。今特論次於後,先之以世家,考之以篇卷,辨之以得失;語貴有根,匪同妄誇。是固無錫在版本學上之榮史,亦爲談書林掌故者所樂聞也。 華氏印本,共有二種,有曰蘭雪堂,有曰會通館。蘭雪堂為華堅、華鏡,會通館爲華燧、華煜。另有稱華珵者,又有但稱爲華氏者,則均爲錫山華氏一門也。華燧,字文輝,明無錫人。少於經史多涉獵,中歲好校開異同,輒為辨證,手錄成帙,遇老儒先生,即持以質焉,或廣坐通衢,高誦琅琅,旁若無人。暨乃範銅板錫字,凡奇書難得者,悉訂正以行,曰“吾能會而通之矣”,乃名其讀書堂爲會通館。人遂以會通稱,或丈之,或君之,或伯仲之,皆曰會通云。所著有《九經韻覽》《十七史節要》。燧六十杖鄉之年,修撰錢福爲撰《壽序》云:“予嘗與先生同寢處,見其昧爽而興,操觚揮翰,環列四庫書,童子分執,有所採掇各簡,所執以獻,至晚不輟。知其學之博而力之勤也如此。又嘗讀其所著《仁性命》及《律呂》《廟制》諸篇,皆舒徐典奧,究極理致,知其見之明而探之深也如此。又嘗讀其所慰伯兄《詿誤詩》,知其天倫之篤而排難之勇也如此。又嘗聞其少力家蠱,應公役,五十始讀書,而句工筆粹,成一家言,知其志之堅而神之完也如此。”即此尚可想見其爲人。明華渚撰《勾吳華氏本書·華燧傳》,及邵文莊公寶《容春堂集·會通君傳》均極傾倒。而迥谷黃卬《錫金識小錄》記會通逸事,亦謂“能以經濟施於鄉”。卒年七十五。未劇時,自為志與銘,葬西壽山。吏部尚書喬公宇表曰:“會通子者,盧墓以思親,近乎孝;修族譜以論宗,近乎仁;補遺稅以周人之急,近乎義;校刊群書以廣其傳,近平文;自爲墓銘以安死生之説,近乎知道。兼此數者,可謂有道君子也矣!”燧又別號梧竹氏,三子:塤,奎,壁。又《無錫縣志》:“華珵字汝德,以貢授大官署丞。善鑒別古奇器、書法名畫,築尚古齋,實諸玩好其中;又多聚書,所製活版甚精密,每得秘書,不數日而印本出矣!”惟華堅字允剛不可考,而志亦無堅名,然燧三子皆土旁為名,則堅必其猶子,而煜則兄弟也。尚有華鏡者(翟鱅《鐵琴銅劍樓書目》,《藝文頗聚》一百卷,有華鏡跋)。以字義推之,則必堅之徒子也。蓋五行之次,火生土,土生金,鏡者金旁字也。惟華珵乃從王旁,別爲一例(葉昌熾《藏害記事詩》。疑珵為埕之誤。)考會通館本之見著錄者,有下列諸書:《容齋隨筆》(宋洪邁撰)十六卷,《續筆》十六卷,《三筆》十六卷,《四筆》十六卷,《五筆》十卷。 瞿鏞《鐵琴銅劍樓藏書目錄》云:“宋時刻本不一,今皆不傳。此明錫山華氏以活字擺印,板心上方有'弘治歲在旃蒙單閼’八字,下方有'會通館活字銅版印’八字,每半葉十八行,行十七字。有邁自序,及何異序,華燧印書序。” 陸心源《皕宋樓藏書志》云:“會通館活字本,吳方山舊藏。” 錢大昕《日記鈔》云:“明弘治八年,錫山華煜序,板心有'會通館活字銅版印’八字。” 嚴元照《悔菴集·書<容齋隨筆>活字本後》:“此翻宋紹定間所刻,每番中縫上方有'宏治歲在旃蒙單閼’八字,下有‘會通館活字銅版印’八字,書後有華燧序。” 《古今合璧事頻前集》六十三卷。 范氏《天一閣書目》云:“弘治戊午十一年華燧序,標題云:“會通館印正《古今合璧事類前集》。” 《文苑英華纂要》八十四卷。 范氏《天一閣書目》云:“首行題'會通館印正《文苑英華纂要》’,版心有'歲在旃蒙罩閼’六字,每半葉十四行,實止七行雙行,吾藏此本,分四大卷,前三卷《纂要》,後一卷《辨證》。” 《文苑英華辨證》十卷。 孫星衍《平津館鑒藏書籍記》:“會通館印正《文苑英華辨證》十卷。” 《錦繡萬花谷前集》四十卷,《後集》四十卷,《續集》四十卷。 繆荃蓀《藝風堂藏書續記》云:“嘉靖乙未十四年,徽藩崇德書院重刻會通館本。” 《諸臣奏議》(宋趙汝愚撰)一百五十卷。 瞿鏞《鐵琴銅劍樓藏書目錄》云:“此錫山華氏會通館本,即依宋本擺印,惟原闕處即速接之為謬。友人邵朖仙據宋本一一校正,跋其俊云:“會通館活字本中間譌謬舛踳,幾不可讀。甲申秋七月,假張月霄所藏宋板讎校,缺者補之,訛者正之,以甲之前半篇接乙之後半篇,而不能句讀者足之,宋版漫漶者闕之,凡雙行夾註者悉以紅點誌之,歷十月而始蕆事;其趙希瀞《序》一篇,《奏劄》一道,《自叙》一篇,史季温《跋》一篇,總目十三葉(活字本未錄),目錄一百四葉,俱照宋版錄出,以存其真。” 右會通馆印本之見著绿者,凡六種,五百零一卷。今南京圖書館尚藏有明繙會通館活字本《容齋随筆》至《五筆》。蘭雪堂本之見著錄者,有下列諸書; 《春秋繁露》(漢董仲舒撰)十七卷。 瞿镛《鐵琴銅劍樓藏書目錄》云:“宋樓文献定本,明錫山華氏以活字銅版印行,是書在宋时已殘佚,歐陽氏、程氏辨之甚詳。至楼氏蒐采校訂,爲八十二篇,原關三篇,明时又有脱葉脱字,惟十七卷猫是董子原書舊第也。前有慶曆七年楼郁序,後有嘉定三年楼錀跋,並附《崇文總目》《中典館閣書目》《郡齋讀書志》《六一先生書後》《程大昌酱後》諸题跋;卷末有'正德丙子季夏錫山蘭雪堂華堅允剛活字銅版印行’一條。”陸心源《皕宋樓藏書志·經部·春秋類》:“《春秋繁露》十七卷,明蘭雪堂活字本,士禮居舊藏。” 又《儀顧堂續跋》云:“每葉十四行,每行十三字,版心上有'蘭雪堂’三字,下有刻工姓名,間有'活字印行’四字。” 《藝文類聚》(唐歐陽詢等撰)一百卷。 瞿鏞《鐵琴銅劍棲藏書目録》云:“题唐太子率更令弘文館學士渤海男歐陽詢撰,舆宋本同。明陸氏刻本脱去'渤海男’三字,每條惟空一格,此則逐條提行,每半葉十四行,行十三字;目後有墨圖記云:‘乙亥冬,錫山蘭雪堂華堅允剛活字銅版校正印行。’舊爲吴方山藏書。” 缪荃蓀《藝風堂藏書記》云:“每葉十四行,每行十三字,目後有墨圈記云:‘乙亥冬,锡山蘭雪堂華堅允剛活字銅版校正印行。’每卷後有圖記'錫山’二字,長記'蘭雪堂華堅活字版印行’十字,均陽文。” 森立(芹按:森立應為森立之)《經籍訪古志》有朝鮮國銅版活字本,乃據華本重擺印者,云:“每半版十二行,行十九字,末有'蘭雪堂重印《藝文類聚》’,《後序》末記‘正德乙亥冬,後學華鏡謹拜序’(葉德輝《書林清話》引)。” ———————————————————以上已校 《蔡中郎文集》(漢蔡邕撰)十卷,《外傳》一卷。 孫星衍《平津館鑒藏書籍記》云:“目錄後有'正德乙亥春二月,錫山蘭雪堂華堅允剛活字銅版印本’二十二字。又一部,即影寫此本。” 瞿鏞《鐵琴銅劍樓藏書目錄》云:“此十卷本,與《宋志》及陳氏《書錄》合。明華氏得舊鈔,以活字印出,有平陽歐靜序。世以此本為最古。目後有'正德乙亥春三月,錫山蘭雪堂華堅允剛活字銅版印行’二行。萬曆間,有徐子器刻本,雖依舊第,而有增刪處。失其真矣!如被收時表中有'反名仇怨奉公’句,考《本傳》亦有‘劾以仇怨奉公’云云。案奉公謂劉邰,仇怨者,質、邕仇怨邰也,言反以仇怨奉公為名,而陷邕父子也。徐本刪之非是。” 陸心源《皕宋樓藏書志》:“《蔡中郎文集》十卷,《外傳》一卷,蘭雪堂活字本。目後有'正德乙亥春三月,錫山蘭雪堂華堅允剛活字銅版印行'二行。每葉版心有'蘭雪堂’三字。”又一部為明覆蘭雪堂活字本。 黃丕烈《士禮居藏書題跋記》,《蔡中郎集》十卷,明活字本。“此活字版,似據一行書寫本作底子,故‘數’誤爲‘如’、‘閒’誤為'困'之類,往往而有,若得宋槧,必多是正也。”又云:“活版刊刻時代,以他書證之,當在成宏間。” 又《士禮居藏書題跋續記》,《蔡中郎文集》十卷,鈔校本,“蓋葉石君故物”。“同時見錢塘何夢華藏華氏活字本,頗勝徐刻(徐子器本),然較鈔本為遜。” 葉昌熾《藏書記事詩》云:“余所見蘭雪堂活字版本,又有《蔡中郎集》甚精。” 涵芬樓《四部叢刊書錄》:“《蔡中郎文集》十卷《外傳》一卷,上海涵芬樓藏明華氏活字本。書名撰人題目,均作大字,正文雙行如夾註,宋槧曾公《類説》亦然。目後有'正德乙亥春三月,錫山蘭雪堂華堅允剛活字銅版印行'二行。前有天聖癸亥歐靜序。《中郎集》以此本為最古。” 《元氏長慶集》(唐元稹撰)六十卷。 瞿鏞《鐵琴銅劍棲藏書目録》,引蒙叟跋云:“元集誤字,始於無錫華氏之活版,謬稱得水村冢宰所藏宋刻本,因用活字印行。” 《白氏長慶集》(唐白居易撰)七十卷。 《天祿琳琅》云:“《白氏長慶集》,每卷末有'錫山蘭雪堂華堅活字銅版印’記。” 瞿鏞《鐵琴銅劍樓藏書目錄》云:“是本出明錫山華氏,以活字銅版印行,前列元稹序。每半葉十六行,行十六字,每卷首注明篇數,版心有‘蘭雪堂’三字,目錄後有墨圖記云'錫山’,又‘蘭雪堂華堅活字銅板’印二方。” 《文苑英華辨證》十卷。 瞿鏞《鐵琴銅劍棲藏書目録》:“此本出錫山華氏蘭雪堂以銅字擺印,特無印記耳。板心有'歲在柔兆攝提格’,及大小字數,是書字句多所脫遺,未為精善,以其出自宋本,存之。”案此書會通館亦有印本,見前。 右蘭雪堂印本之見著錄者,凡六種,二百七十八卷。今商務印書館景印《四部叢刊》,其《蔡中郎文集》,即爲華堅蘭雪堂活字印本,涵芬樓之舊藏也。近聞北平《直隸書局目錄》有“蘭雪堂李氏刻”《桃花扇》。“李”字爲華氏之訛歟?抑李氏刻本外,復有蘭雪堂刻本耶?姑誌之。其在會通館蘭雪堂之外,爲華珵之所印者,則有下列諸書: 《渭南文集》(宋陸遊撰)五十卷。 瞿鏞《鐵琴銅劍樓藏書目錄》云:“汲古陶毛氏所刻《渭南集》五十卷,有《入蜀記》,無詩,乃徙華氏活字本重刻。” 丁丙《善本書室藏書志》云:“明弘治壬戌,致光祿署丞事,錫山華珵汝德,得溧陽本,因托活字,摹而傳之。” 黃丕烈《士禮居藏書題跋續記》云:“今茲十一月望日,偶至元妙觀東書攤,買得不全無錫華氏活字本,有吳寬前序,有祝允明後序,又有華珵跋,皆云:‘得子遹舊刻本,故以活字傳之。’取對余所藏者,遇有紅筆描改處,皆與活字本合,則華氏所藏宋本即此。以幾百年未合之物,而一旦相為證明,何快乃爾!”又云:“末題'嘉定十有三年十一月壬寅,幼子丞事郎,知建康府溧陽縣主管勸農公事子遹謹書。’(案指另一本)蓋《渭南文集》之初刻本也。明華氏曾用活字本印行,行款相同,字句略誤矣!” 涵芬樓《四部叢刊書錄》云:“《渭南文集》五十卷,明弘治中,錫山華珵得嘉定中放翁幼子子遹溧踢刊本,托活字傳之。每葉十八行,行十七字,遇宋帝字樣,皆提行空格,有吳寬、祝允明序,華珵跋;凡文四十一卷,《天彭牡丹譜》一卷,《入蜀記》六卷。《詞》二卷。正德中,新安汪大章刻本,有《詩》十卷,而無《入蜀記》。活字本有子遹記云:‘學者皆熟誦劍南詩,惟遺文,自先太史未病時,故已編輯,而名以渭南,凡命名及次第之旨,皆出先太史遺意。’則此尚是放翁手定之本。” 《石田詩選》(明沈周撰)十卷。 《四庫總目提要》:《石田詩選》十卷,“此集不標體制,不譜年月,但分天文時令等三十一類,蓋仿宋人分類杜詩之例,據慈谿張鐵跋,蓋其友光祿寺署丞華汝德所編也。集前有吳寬序,又有李東陽後序。二序皆爲全集而作,而華汝德刊此選本時,仍而錄之,非序此本者也。” 楊家駱《四庫大辭典》:“《石田詩選》十卷,明弘治中,華汝德刊本,崇禎中,瞿式耜校刊本九卷,入《存目》(指《四庫》),詩八卷,與華本互有出入。文一卷,華所無。” 《百川學海》(宋左錫奎編) 無卷數可考。陸心源《皕宋樓藏曹志》:“《百川學海》,明華珵覆宋刊本。”亦不著錄其卷數,有錢福序。案錢福,諒即係馬華燧作六十壽序者,則此序當是華珵所增。 葉德輝《書林清話》云:“珵刻有宋左圭《百川學海》,改竄宋本舊第,爲世所譏。” 右華珵刻本之見著錄者,凡三種。六十卷。今南京圓書館藏有華珵刻《渭南文集》,即《四部叢刊》所景印者也。其但稱爲華氏所印而不言名號者,則有下列一書: 《鹽鐵論》(漢桓譚撰)十卷。 瞿鏞《鐵琴銅劍棲藏書目錄》云:“《鹽鐵論》十卷,舊鈔本,此從錫山華氏活字本傳錄。顧澗薲氏以太元書室本,攖甯齋舊鈔本校過。”黃丕烈《士禮居藏書題跋記》云:“右《鹽鐵論》十卷,係活字本。余借顧澗薲影寫本傳錄者,原本出於洞庭鈕匪石之友所藏,其用以校活字本,舊鈔本正之。”案蕘圃所謂活字本,雖未言明華氏所印,殆即指華氏言耳。 右但稱華氏活字本之見著錄者一種,十卷。共計會通館、蘭雪堂、華珵、華氏之所印者,都十六種,八百四十九卷,而《百川學海》之無卷數者,尚不計焉。大抵華燧、華珵,均在弘治,華堅則已至正德。華氏一門好事,洵足爲藝苑之美談;然常日所印,決不止此;其不可考者,當不在少數。嘉靖間,同邑有安氏者,亦嘗以活字銅版印書,而所印較華氏爲精,流傳最廣,頗爲世重。 安國,字民泰,無錫人。居積諸貨,人棄我取,富幾敵國。居膠山,因山治圃,植叢桂於後岡,延袤二裡餘,因自號桂坡。並於園中穿池廣數百畝,中爲二山,以擬金、焦。至國孫紹芳,即國故業,大加丹雘,廣池十頃,帶以華薄,蔚然深靚,曲橋飛樓,逶迤夭矯,雜置圖書彝鼎,與天下名士游賞其中,置酒刻燭,至忘日夜,蓋數百年來東南一名區也。案安國其先黃姓,洪武初,名茂者,姑蘇珠里人,贅於長史安明善氏,蒙安姓,四傳封戶部員外郎;安國好購異書,足跡遍名山,交遊遍海內,其平日瞻宗黨、惠鄉裡,乃至平海寇、濬白茅河,皆有力焉。父喪,會葬者五千人(見《常州府志》《無錫縣志》《安我素先生年譜》)。葉德輝《書林清話》於安國世家,考之綦詳。安國嘗喜鑄活字銅版印諸書,而版心上每標“安桂坡館刊”字樣,每卷標題之下,又稱“錫山安國校刊”。考其印本之可以徵見者,有下列諸書: 《顏魯公文集》(唐顏真卿撰)十五卷《補遺》一卷。 瞿鏞《鐵琴銅劍樓藏書目録》云:“此明錫山安國以活字銅版印行者,版心有'錫山安氏館’五字,較萬曆間魯公裔孫允祚刻本獨完善,殆出留氏舊本(指留元剛永嘉刻本),惟《補遺》一卷,有目無書,《年譜》一卷,亦闕。” 隆心源《皕宋樓藏書志》有《顏魯公文集》十五卷《補遺》一卷《年譜》一卷,錫山活字本。後有《行狀》《碑銘》,並載《舊史》本《傳》,《新史》本《傳》,劉敞序,留元剛序,楊一清序(嘉靖三年),都穆後序(嘉靖癸未)。 繆荃孫《清學部圖書館善本書目》云:“《顏魯公文集補遺》一卷,附《年譜》《行狀》《附錄》,明活字版,雙行。口上有'錫山安氏館’五字。” 葉昌熾《藏書記事詩》:“安國所刊,有《顏魯公集》。” 案《顏魯公集》,活字本外,安國亦有刻本,則在活字印本之後,蓋先擺而後雕也。 《顏魯公文集》十五卷《補遺》一卷《年譜》一卷《行狀》一卷《銘碑》一卷《舊史本傳》一卷《新史本傳》一卷。(刻本) 此本北平圖書館、南京圖書館、上海涵芬樓均有刻本。涵芬樓《四部叢刊書錄》云:“卷前載嘉靖二年楊一清爲安國刻《顏魯公集》序、宋劉敞序,後有留元剛序、都穆序。劉敞藏本十五卷,而留元剛所得者僅十二卷,益以《補遺》《年譜》《行狀》為附錄。明都穆重為編次,仍作十五卷,以符舊集之數,碑銘新薯史本傅,則又穆所附益也。每葉魚尾上有'錫山安氏館’五字。” 《四庫全書總目提要》集部別集類:《顏魯公集》十五卷《補遺》一卷《年譜》一卷《附錄》一卷:“嘉定間,留元剛守永嘉,得敏求殘本(案宋敏求曾編《顏魯公集》為十五卷)十二卷,失其三卷,乃以所見真卿文,別為《補遺》,並撰次《年譜》附之,自爲後序。俊人復即元剛之本,分為十五卷,以符沈(指吳興沈氏,亦曾編《顏魯公集》為十五卷)宋(敏求)之原數;及明代,留本亦不甚傳,今世所行,乃萬曆中真卿裔孫允祚所刊,脫漏舛錯,盡失其舊,獨此本爲錫山安國所刻,雖已分十五卷,然猶元剛本也。” 葉德輝《書林清話》云:“《顏魯公集》,又有嘉靖二年安國刻本,則在活字印本之後。萬曆中,平原令劉思誠刻本,即徙之出。半葉十行,行二十字。”亦見孫星衍《平津館鑒藏書籍記》。 —————————————————————————————《重校鶴山大全文集》(宋魏了翁撰)一百九卷。 瞿鏞《鐵琴銅劍樓藏書目錄》云:“明錫山安國校刊,版心有'錫山安氏館’五字,潛研錢氏,於士禮居黃氏見宋刻本,即此本所自出;前有吳淵序,後有吳潛後序,又有一跋,題‘開慶改元夏五月甲子,諸生朝請大夫,成都府路提點刑獄公’以下闕,宋本亦同。跋中言'舊有姑蘇溫陽兩本,皆止百卷。至是,始以《周禮折衷》《師友雅言》,並他文增入,爲一百九卷,故題曰重校’。” 黃丕烈《士禮居藏書題跋續配》云:“余向從書肆中買得《魏鶴山集》,係明邛州刊本,而又雜入錫山安國刊本,影寫者訛舛殘缺,不可卒讀。”又云:“嘉慶丁卯冬十月,復收得錫山安氏館刻,繙閱一過,宋本所失者十九至七十七卷都有,惟一百八卷,仍闕如也。至缺葉十不得一,以宋刻核之,似明刻即徒此本出,而缺卷何以多有?或明代刻時未失耶,抑別本據捕耶?” 又《士槽居藏書題跋配》:錢大昕《跋魏鶴山集》:“庚申春季,昭文同年張子和來郡,談及有蕾舊本殘零之《魏鶴山集》,余屬其攜來。越日書至,則錫山安國重刊本也。自九十八以至一百九十,與宋刻存卷並同,則可知明時所存,已不全矣。向疑一百二卷內,末有缺,今觀安刻亦復如是,當非殘缺。一百九十卷安刻有首葉,及後葉四行俱存,因影摹存覽。後跋提點刑獄公已下無文,安刻正同,惟吳潛後序完善,宋刻俱失,然尾葉餘紙,為後人補綴於前半葉下者,尚留端平云云字跡,可知宋刻本有而失之矣。” 涵芬樓《四部叢刊書錄》:《重校鶴山先生大全集》一百十卷,烏程劉氏嘉業堂藏宋刊本。“此宋刊孤本也。首有淳祐己酉宛陵吳淵序,後有開慶改元關名跋;淳祐辛亥吳潛後序,則徒安氏活字本補入。每菜二十行,行二十字,原闕十八卷,今以安刻補之,其源同也。惟一百八卷,安刻亦闕,厥葉可從安刻補者,亦悉補之,以便誦讀。” 《石田詩選》(明沈周撰)十卷。 錢子泉師在上海四馬路博古齋書店見之(見《版本通羲》)。其行款及刊刻年代不詳。余初疑此書即華珵印本(見前),恐係誤記,既而問諸泉師,乃知安氏確曾印此書,其版心有“錫山安氏館”字樣。當時因係無錫所刻,有關邑獻,擬購之,索值十元,未能成交,數日後,復往,則已爲他人購去矣。 《初學記》(唐徐堅等撰)三十卷。(刻本) 《天祿琳琅》云:“《初學記》版心上標'安桂坡刻’,每本標題之下又稱'錫山安國校刊’。安國所刻書甚多,此書取九洲書屋本翻刻。” 陸心源《闢宋樓藏書志》:“《初學記》三十卷,明安國刊本。”葉德輝《書林清話》云:“案《希範年譜》:'桂坡公諱安國。好蓄古圖書,鑄活字銅版,印《顏魯公集》、徐堅《初學記》等書。’所述先世印書,殊不明晰。蓋國所印之書,《初學記》爲刻本,《顏魯公集》則活字印本,非《初學記》亦活字印也。” 案此書在嘉靖甲午(十三年),已有管府寶賢堂重刻桂坡館本,見楊守敬《日本訪書志》、丁丙《善本書室藏書志》。則安國所刻,當在嘉靖初,或嘉靖以前。 《春秋繁露》(漢董仲舒撰) 錢謙益《牧齋有學集·跋春秋繁露》:“萬曆壬寅,余讀《春秋繁露》,苦金陵本譌舛,得錫山安氏活字本,校讎增改數百字,深以爲快。今見宋刻本,知為錫山本之祖也。宋本第十三卷《陰陽始終》篇‘入者損一而出者’句下,二行闕五字,二行闕六字,雖紙墨漫漶,行間字跡,尚可捫揣、錫山本蓋仍之。而近刻遂相沿以為闕文。”並未著錄其卷數。待考。 《吳中水利書》(宋單鍔撰) 《常州府志》云:“安國,字民泰,無錫人。嘗以活字銅版印《吳中水利考》。”亦不群其款式卷數。《四庫總目》作一卷。 菜昌熾《藏書紀事詩》云:“安國所刊,有《吳中水利書》。”案《常州府志》作《吳中水利考》,《藏書記事詩》作《吳中水利書》。考《四庫》著錄,有《吳中水利書》,而無《吳中水利考》,則當以“書”為是。 《熊朋來集》(元熊與可撰) 亦見葉昌燃《藏書紀事詩》。卷數款式待考。 《左粹類纂》(明施仁)十二卷。(刻本) 嘉靖間安國校刻,白棉紙,八冊,見《中國書店新舊書目》第七卷,行款不詳。 上安國印本之可以徵見者,都九種,一百九十八卷,無卷可考者凡三種,非活字本者凡三種。今安刻《顏魯公集》(刻本)《四部叢刊》有景行本,原書版匡高營造尺六寸二分,寬營造尺四寸三分。而南京圖書亦藏有安刻《魏鶴山集》,《四部叢刊》景行宋本《魏鶴山集》所有闕文闕葉悉以安刻補之;惟第一百八卷亦與宋本同闕,蓋尤爲世珍罕者矣!考《初學記》所見者明刻四本:有錫山安國桂坡館刻宋紹興本(見前),有晉府嘉靖甲午重刊安國桂坡館本,皆南京圖書館所藏也。有項氏印徐守銘甯壽堂萬曆丁亥刻本,則北平圓書館所藏也。“陳大科校刊本,即坊間時有之。而清又有內府刻古香齋袖珍本。尤獨以安國桂坡館刻爲最著名!”(錢師子泉《版本通義》)嘉慶間,烏程嚴可均景文,得宋本以校徐守銘刻,而書其後日:“《初學記》今世行本,僅明安國民泰所校刊者爲稍舊。安國得宋版大字本,多闕葉,倩館客郭禾採他書補足,而通部亦改竄冊補,非宋舊也。其陳大科徐守銘等本,皆祖安國復加改竄。別有古香齋巾箱本,未知所祖。嘉慶初,王蘭泉少寇得宋版大字本,丙寅春,孫淵翁借以示余,余案頭有徐本,取與對勘,開卷見劉序‘刑名度數’,宋本‘刑’作'形’,‘形名’猶言‘名物’,改便失之;因竭四十日力,得互異字累萬,用丹筆悉注於徐本之旁,宋有而徐無者,注於上方,宋無而徐有者,‘ ’之。卷十七,闕第二十葉,驗行數字數,知安國所據本不闕。卷二十五、二十六、二十八、二十九、三十,凡二十二葉,宋與徐絕異,皆安國所據本之闕葉,而郭禾補足者也。”(見《鐵橋漫稿·書初學記宋本後》)其後可均校本,爲嘉興沈曾植子培所得,曾植歿,其善遂流入北平廠肆。惟長沙易培基寅邸曾假之過錄一部(詳葉德輝《易氏遇錄嚴校宋本初學記跋》)。今原本已不知感何人所藏。然其書“勝處固多,誤亦不少”(嚴可均語),則安刻之“改竄冊補”,要不足爲病也!葉德輝《書林清話》云:“《初學記》卷末之三十卷,原卷久佚,明刻皆以安國桂坡館刻本爲善,而此卷與他卷缺佚,多出臆補,其後晉藩、瀋藩、揚州九洲書屋、徐守銘甯壽堂諸本,皆從之出,未有善本訂正也。獨陳大科刻本自序云:‘南國妄一男子,謬以其意損益之,至竄入宋事什二三。’似即指安刻而言,然所刻亦未可信。”於戲,大可何嘗非“安一男子”?夫安刻固有以意損益,然大可刻本祖安刻而復加改竄,是何異以五十步笑百步,則亦何損於安刻哉?萬曆間,同邑有黃正色者,其刻書之名亦著! 黃正色,字士尚。嘉靖八年進士,知仁和縣,再補香山,移南海。其座主霍韜家南海。諸霍喜,謂令必庇我。及有犯者,一繩以法。諸霍怒,馳書於韜,然卒自斂戢。擢南監察御史,劾尚書張瓚、武定侯郭勳,既又劾荊山侯崔元,禮部尚書溫仁和,太監鮑忠等怙寵黷貨諸不法。諸人懼,誣正色下獄,將殺之,以霍韜力救得免。謫戍遼東三十年。穆宗初召還,遷南京太僕卿(見《無錫金匱縣志》)。《明史》與強選合傳。其所印書之有名者,厥爲《太平御覽》一千卷。考《太平禦覽》宋李昉等奉敕撰,凡分五十五門,引用書一千六百九十種,徵引至爲浩博,於類書中最爲钜帙。然“宋本自明張溥析分五百卷爲二女奩貨,其書久成破鏡。清乾嘉時存三百六十卷,藏黃丕烈士禮居,爲百宋一廛中宋本之冠。後存三百卷,歸之陸心源皕宋樓(案《皕宋樓藏書志》宋刻殘本《太平禦覽》有三百六十六卷,係明文淵閣舊藏)。陸歿後,其子將書盡售日本岩崎靜嘉堂,中國遂無宋本矣。”(《書林清話》)明錢塘倪燦,曾以活字印五百部,同時即有重刻,前皆有萬曆改元黃正色序,故世之言《御覽》者,咸以黃正色本爲最著。《四庫全書總目》載黃正色《太平御覽序》云:“太平興國,迄今幾六百載,宋世刻本,俱已湮滅,近世雲間朱氏僅存者亦殘闕過半,海內鈔本雖多,輾轉傳寫,譌舛益甚。吾錫士大夫有好文者,因閩省梓人用活字校刊,始事於隆慶二年至五年才印其十之一二,閩人散去。於是浙人倪炳伯文,謀於郡邑二三大夫,協力鳩工,鋟諸梨棗,孫國子虞允一元,力任校讎,忽於隆慶六年捐館,弗克終事,今復苦於舛譌,薛憲副應登,有校得善本,藏諸家塾,其仲子名逢者,俾倪氏繕寫付梓。”云云。其書錯簡誤字,疑似頗多,然有絕勝嘉慶二十三年鮑崇城刻小字本之處。鮑刻自謂所據爲宋本,阮文達元爲作《重刻宋本太平御覽敘》云:“吳門黃薨圃主事,有刊本之三百六十六卷,乃前明文淵閣宋刻殘本,又五百廿卷,亦依宋鐫所鈔,其餘缺卷,並從各家舊鈔過録。予乙丑丙寅間,在雷塘庵,取明黃正色本,屬友人密加謄校,知黃本顛倒脫落,至不可讀,與明活字版相似,其偏旁之訛,更無論矣!且彼本妄據彼時流傳經籍,憑臆擅改,不知古書文義深奧,與後世判然不同,淺學者見爲誤而改之,不知所改者反誤矣!或其間實有宋本脫誤者,但使改動一字,即不能存宋本之真,不能見重於後世。故余所謄校者,以全依宋本不改一字爲主,今此刻本,又皆全依余所校者付梓,且精校再三,不滋舛脫,足使藝林稱快,後世委心,古籍古人,皆藉是更垂不朽矣!”(見《揅經室三集》)力詆黃本,極口自詡,責之者過苛,譽之者過情,故長沙葉德輝氏以爲“其言無可徵信!”“此外有嘉慶十四年張海鵬刻大字本,嘉慶十七年汪氏活字印本,近日本安政乙卯校宋活字印本,皆云從宋本舊鈔校勘,然以校明刻,時或不逮,蓋明時兩本,雖有訛錯,究未擅改誤書(惘齋按:“誤書”二字本應與其後“思之一適”相連,蓋斷句有誤也。)。”(《書林清話》)此則對於黃正色本,當加以辨白者也。清康熙間,同邑有秦璞刻《九經》,爲世所稱道。
秦璞字物初(《無錫金匱縣志》作“樸”),長身古貌,博學有文章,嘗與同邑翟厚諸人爲真率會,不求聞逵,而衣冠文物,表率鄉里,號抱拙生,年九十三卒。其所刻《九經》,素稱精善。蓋《九經》版本,有白文,有單注,有合疏於注。單注者以《相臺五經》爲佳,注疏合一者,以阮元南昌學刻《十三經注疏》爲佳,而白文則以無錫秦璞刻巾箱本《九經》爲最勝。 秦本白文,亦摹宋刻巾箱本不分卷,簡端有音,世稱爲澄江本,實臨江府刻本也。秦璞於清康熙間訂正重刊。王士禛《分甘餘話》云:“近無錫秦氏,摹宋刻小本《九經》,剞劂最精,點畫不苟,聞其板已爲大力者負之而趨。余曾見宋刻於倪檢討雁園(燦)許,與秦刻方幅正同,然青出於藍,而青於藍矣!” 海昌吳騫兔牀《拜經樓藏書題跋》:“宋刻《九經》白文,每葉四十行,行二十七字;蓋即漁洋先生《分甘餘話》所載倪雁園尚書家小本《九經》,乃宋麻沙本之佳者,蓋明錫山秦氏刊本之所祖也。(案秦刻《九經》,已在清康熙時,吳賽稱其“明錫山秦氏”者,混言之也。)楮墨古雅,經盧抱經、鮑緑飲、黃蕘圃諸公所賞鐾。其經文字句較時本間多不同,如《曾子問》‘殷人既葬而致事’,下有‘周人卒哭而致事’句,殆宋人因皇氏之説而增之,與日本《七經孟子考文》所引古本相符;其餘字句,不及備載。又《左氏春秋》前不列惠西元妃傳文一段。蓋古經與傳本不相聯屬,後人取便,合傳以附經。此本首闕傳文,豈先儒不敢以傳前經之意欺?”(此跋曾載南京《國學書館第一年刊·善本題跋輯錄》) 然王士禛以爲秦刻勝宋,而餘姚盧文抱經期謂秦不如宋,抱經嘗向吳騫借校,數月始還。其《跋白虎通》云:“書貴舊刻,如《九經》小字本,吾見南宋本,已不如北宋本;明之錫山秦氏本,又不如南宋本;今之翻秦本者,更不及焉!”此殆仁見爲仁,智見爲智,可以爲懸案,未可以爲定論也! 秦本原刻不分卷,每葉四十行二十七字,上格標載音羲。凡《易》二十一葉、《書》二十六葉、《詩》四十七葉、《左傳》一百九十八葉、《禮記》十三葉、《周禮》五十五葉、《孝經》三葉、《論語》十六葉、《孟子》三十四葉。見《天祿琳瑯》、丁丙《善本書室藏書志》。其繙刻者,則每半葉十四行,行二十八字,其書為《周易》三卷、《詩經》四卷、《書經》四卷、《春秋》十七卷、《周禮》六卷、《孝經》一卷、《論語》二卷、《孟子》七卷,合五十卷;附《大學》《中庸章句》一卷、《小學》二卷。(或云所據別一南宋巾箱本)原刻字畫精細,行密如檣,字纖如髮,幾可亂真;翻刻則失之遠甚。此等書在常時爲坊刻,以備場屋童試溫經之用者,故皆止白文。其所自出之宋刊,南京圖書館有藏本,即海昌吳騫故物也。 綜右所陳,四家爲著:華氏所印,爲世珍秘;安國校刻,流傅最廣;黃氏《御覽》,千卷浩繁;秦璞《九經》,剞劂最精。特是華、安為活字(安亦有刻本),黃、秦爲木刻,其造功於藝林,實殊途而同歸;而世之論者,尤獨推活字本焉!何則?“蓋活字擺印,固不能如刻印之多,而流傅至今,四五百年,蟲鼠之傷殘,兵燹之銷毀,愈久而愈稀,此藏書家所以比之如宋槧名鈔,爭相寶尚,固不廑以其源出天水舊槧,可以奴視元明諸刻也。” 考常時活字印書,除錫山華、安而外,其見著錄於瞿、楊、丁、陸四大家藏書目錄,及黃不烈《士禮居藏書題跋記》,吾邑繆荃孫《燕風堂藏書記》者,其地則有蘇(姑蘇),有甯,有浙,有閩,亦幾風靡全國,其人則有吳郡之孫鳳,有錢塘之倪燦,有建業之張氏等,尚有五雲溪館(印《玉臺新詠》等書),金蘭館(印《石湖居士集)等)等,明人如此類活字印本,傳世甚多;至清乾隆時《四庫全書》告成,以活字印行者,有《武英殿聚珍版叢書》,嘉道以後,民間益盛;然終未有如錫山華氏之有名也! 平心而論,華氏印行諸書,實不能無議遺。譽取前人之説考之:如《天祿琳瑯》十《白氏長慶集》下云:“明時活版之書,出於錫山安國家者,流傳最廣;華堅姓名,不見郡邑志乘,蓋與安國同鄉里,因效其以活版製書,其書於一行之中,分列兩行之字,全部皆如小注,遂致參差不齊,則其法雖精而其製尚未善也。”此言其版本之不善也。 丁丙《善本書室藏書志》:“明萬曆庚辰,茅一相文霞閣刻《蔡中郎集》十一卷,後有記云:‘《中郎集》余得之本,一出無錫華氏,爲卷十一,得文七十有一首,前後錯雜,至不可句讀;再得陳子器本,襲華之舊,最後得俞氏汝成本,益文二十有一,而損卷為六,其間亦稍稍補輯遺漏,今而後始覩中郎之完冊云。’” 黃丕烈《士禮居藏書題跋續記》鈔校本《蔡中郎集》十卷云:“頃得惠松崖閱本,係《百三名家》本,而所校字,多非舊鈔活字兩本所有。其《太尉橋公碑》中‘臨令賂財贓多罪正’,惠校云:‘案謝承書,臨淄令路芝。’余覆檢活字本云:‘臨淄令賂之贓多罪正。’舊鈔云‘臨淄令路之賊贓多罪正。’今就惠校核之,是惟舊鈔爲近。蓄‘路’本來誤‘芝’,僅脫艹頭,若活本,已訛‘路’為‘賂’矣。” 又張金吾《愛日精盧藏書志》,宋本趙汝愚《國朝諸臣奏議》一百五十卷跋云:“是書除此本外,有明會通館活字本,謬誤不可枚舉,如卷四十六謝泌《論宰相樞密接見賓客疏》卷六一,傅堯俞《再論朱穎士李允恭疏》,此本俱存上半篇;卷一百甘四,蘇轍《乞募保甲優等人刺爲禁軍疏》,存首二行;呂陶《論保甲二弊疏》,存下半篇;卷一百三十三,范仲淹《論元昊請和不可許者三大可防者三疏》,存首三葉,活字本俱刪去,猶可曰以其殘闕而去之。 最可異者,如卷廿六,司馬光《論任人賞罰要在至公名體禮數當自抑損疏》‘恩雖至厚,而人不可妬者何也?眾人’下,此本缺兩葉,活字本於‘眾人’下,竟直接傅堯俞《上慈聖皇后乞還政疏》:‘誠贊翊援皇帝於藩邸,以繼大統。’卷一百廿四,范純仁《乞揀閱保甲疏》‘乞並給盤纏,赴闕委殿前’下,此本缺兩葉,活字本於‘殿前’下,竟直接王巖叟《乞免第四等第五等保丁冬教及罷畿內保甲第二疏》‘釋然放之也’。不思字句之不貫,不顧文義之隔絕,藉非宋本尚存,奚從訂正其誤?” 黃不烈《士禮居藏書題跋記》:“宋本《文苑英華纂要》紗補甲集中,仍闕第二十八葉,會通館活字本,即據缺失之本開雕,並削去第二十九葉首行'初賦’二字,以當十六卷之首葉,苟非宋本,何從知其假乎?書之不可不藏宋刻如是。”此言其校勘之不善也。 至如瞿鏞《鐵琴銅劍樓藏書目錄》,其引證於前者,亦數見不鮮。大抵“華氏所刻書,均不必可據”,蓋“當時隨得隨印,主者既無安桂坡之精鑒,校者亦非岳荊谿之專門,徒以秘本流傳,印行後又多爲人翻刻”,“傳世日稀,又無宋本可以比校,故書估藏家,展轉推重”,而“世人耳食,益重其書”。此則長沙葉德輝氏慨乎言之,而不爲曲諱者也! 今者鉛字風行,便於銅鑄,石印之法;更捷檢排,機器日新,而古法蕩然,印刷愈便,而魯魚益增,宋元既稀,日就隱沒,則雖得活字之片紙隻字,亦將視同珍璧,而余之述此文,又豈徒補無錫志乘之缺失,紀念無錫在印刷史上之榮譽而已哉!天寒歲暮,草率成篇,裨販之説,謬漏必多,至如元大德丁未(十一年)、無錫儒學刻《風俗通義》十卷《附錄》一卷,見《四庫書目提要》。大德乙巳(九年),無錫郡學刻《白虎通德論》十卷、《風俗通羲》十卷,見《鐵琴銅劍樓藏書目錄》。明嘉靖壬辰(十一年),無錫崇正書院華麟祥刻《事頻賦》三十卷,見《天祿琳瑯》九,丁丙《善本書室藏書志》。東林書院刻《龜山楊文靖集》三十五卷,見《鐵琴銅劍樓藏書目錄》。清初侯氏刻《十家樂府》,見王士禛《居易錄》。此外如顧修遠(明顧宸)之刻《宋文選》,鄒流綺之刻《有學集》,比類考索,殆難盡記,姑不備逮焉!廿一,十二,十三於國專尊經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