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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城之恋

封城之恋

楔子

2019年的冬天,谁也想不到,位于“九省通衢”的武汉不久会成为一场世界风暴的中心。

百年之前,这里曾点燃了“辛亥革命”的火种,绚烂光华,从而改变了一个古老民族的历史走向,并永垂青史。

百年之后,庚子新春。这个被称为“四大火炉”之一的城市,再次以她最火热的姿势震惊世界,将已经发黄的史册烤得焦头烂额。

历史终将无从考证,这次风暴的实质源头,究竟因何而起,民间众说纷纭。

历史学家在若干年后虽有权威的论断,但质疑亦必将始终伴随左右。

或许只是大洋彼岸的一只蝴蝶,轻轻扇了扇翅膀,祖国的大江南北便掀起了惊涛骇浪。

历史的真相,永远埋藏在历史的深处。

历史之外的我们,惶恐地躲在寒风中的小屋里,瑟瑟发抖。

逝去的人,都值得永怀;活着的人,愿倍加珍惜。逝去的英雄,抒写历史;活着的人民,见证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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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华南海鲜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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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2019年11月,武汉市江汉区发展大道207号,华南海鲜城。

凌晨三点,天未亮,海鲜城各商铺已经开始了一天的忙碌。

全城各大海鲜排挡、饭店、海鲜馆以及经营山珍野味的的老板、伙计们会这里来进货,时间基本固定在每天凌晨四点到五点之间。

他们都是海鲜城的“上帝”,所以,海鲜城的商户们要更早一点做准备。

王三水像往常一样早早地来海鲜城,他弯下腰打开“三水海鲜行”的卷帘门,熟练地摆好海鲜摊,在雾蒙蒙的晨光中等待“上帝”的光临。

凌晨五点,海鲜城逐渐人声喧哗。

除了络绎不绝的行人,还有各地来往运送海鲜的货车,都为这个市场注入了无限的活力。

王三水从事海鲜批发已经十多年,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忙碌的日子。

可是,不知道是不是昨天太累了,还是晚上没睡好。

今天他觉得整个人没什么精神,有些晕乎乎的,还时不时地咳嗽。

他想,肯定是感冒了。虽然想不起来是什么时间什么事导致感冒。

像他这样在武汉城里最早被生物钟唤醒的人,风寒暑湿燥火哪样不要经历?偶尔感个冒,根本不算个事。

多喝些开水,中午去药店买感冒药吃,问题不大。老王凭着以往经验胸有成竹地计划着。

年底了,大家都忙着在元旦前准备好年夜饭的各种食材。

老王想着要趁着这段时间,多接几单生意,多挣几个钱,好好过个年。这便是他一年忙到头,给家庭最好的交代。

老王计划好了,今年过年回老家,准备全家去饭店吃顿年夜饭。今年是他和妻子结婚三十周年。

两个月前,他就在网上预订好了包厢。

每到过年,饭店的生意都异常火爆。稍微好点的酒店,两三个月前就全部预订完了。现在想要去饭店订年夜饭,已经是不可能的事。

老王深知,在这个时代,做什么都要趁早。

2

早晨七点时分,天色已大亮。

海鲜城的客流量越来越密,人车混杂,禽兽鱼虾的腥气伴着湿气,仿佛将整个海鲜城混合成一盆巨大的海鲜刺身。

一个海鲜城就是一个繁杂喧嚣的另类世界,杂乱而有序,有序又杂乱。

每当逢年过节,相比这个杂乱的世界,往日的城市,整洁的街道,温暖的万家家火,反倒有些像世外桃源。

只是,那些身在“世外桃源”中的人未必能体会。

虽说武汉市是有名的火炉城市,但冬日的早晨,还是寒意阵阵。太阳躲在云层后面,似乎不待见人间的万物生灵。

人们将自己裹在各式各样的暖衣华服里,蜷缩着脖子,在店铺间湿漉漉的摊道里来回逡巡,寻觅着心中的美味。

有的人骑着破旧的电动车,像杂技一样熟练地来回穿梭,车轮滚过洼地搅起的脏水溅到行人鞋上及裤管上,也溅在骑行者自己的裤管上。

然而,没人会在乎这些。

在这个地方,首先得有承受污浊和腥臭的心理准备。

他们只有每天起早贪黑,废寝忘食,以命换钱,那些即便是沾染了污浊和腥臭的钞票,只要还有流通的价值,就依然是他们的最爱。

“叮叮咚咚叮叮咚咚……”老王的手机响起有节奏的音乐。

“喂,贾老板,您好。”他接通手机,“您订的大闸蟹啊,到了到了,您有空来取吧。”

“老王,我,身体,有点不舒服,我就不来了。”贾老板在电话里有点喘气,“我让小李来。”

“身体不舒服啊?”老王答道,“那身体要紧。我帮您留着,等您有空来取。”

他轻轻咳了咳嗓子,又说:“您要实在没时间,回头我差人帮您送去也行。”

“不用不用,你也忙。每天有那么多酒店要送货。钱我等会儿微信转你。”

“好的好的,谢谢您这么体谅。您多保重身体啊。”

老王关切地安慰着贾老板,挂断电话,心想:这人啦,年纪大了真的要注意身体。

自己二十出头那会儿,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生病,风里来雨里去,有点不舒服,稍微挺挺就过去了。

可是,岁月不饶人啊,如今孩子们都大了,自己也老了。

3

“老王……”

老王还沉浸刚才的感慨中,一个熟悉的声音将他从沉思惊醒过来。

不用看,就知道是老陆来买虾了。

老陆身材不高,头发花白但精神矍铄,衣着朴素但有几分儒雅。

海鲜城虽然是批发市场,但来买海鲜的并不都是批发户。

大部分本地人都喜欢来海鲜城,既便宜又新鲜,老陆就是其中一个。

自从有一次来老陆来买基围虾结识老王后,老陆就成了忠实客户,隔三差五来,而且只认老王,别的档口瞧也不去瞧。

老王也觉得他人不错,和蔼,谈吐不凡,而且也是个实在人,就这样彼此投缘。

老陆老家原在江苏无锡,几年前他儿子从武大毕业后留在这里工作,后来成家立业,有孙子,就把老陆也接了过来。

老陆平时接送小孙子上下学,买买菜,做做饭。

老陆每次来都会买两斤基围虾,说他的孙子最喜欢吃这里的基围虾。

老陆这次还是骑着那辆跟了他快十年的电动车,虽旧犹新。

他们之前闲聊的时候,老陆告诉过他,这辆车的电瓶已经换了好几茬了。

老王劝他换辆新车。他总说不用,他很喜欢这辆车,除了电瓶不耐用,其他都挺好。

他还说,这辆车是他儿子被评为全国优秀教师的时候,用奖金给他买的。

他老伴儿生前给配上亲手缝制棉布坐垫和风挡,可暖和了。

老王他知道,不是这车有多好,是他舍不下。

“老王,照旧两斤基围虾,再来两只大闸蟹。”老陆将电动车稳妥地停在门口一侧,走过来给老王递了支“黄鹤楼”。

老王摇摇手说:“今天嗓子不好,不抽了。”

随后又打趣说:“你自己把烟戒了,却还继续‘祸害’我们那。”说完呵呵笑着。

老陆习惯了他这玩笑话。老王烟既然不接,他也不坚持。彼此心照不宣。

“嗓子怎么不好了?感冒了?”老陆关心地问。

“也不知道是不是。感觉有点乏力,嗓子不太舒服,偶尔咳嗽。”

“发烧吗?”老陆在老家的时候做过几年中医的行当,退休来武汉后,除了伺候儿子一家伙食,周末偶尔还在一家私人中医诊所坐诊。

老王知道他懂医,就把近况跟他说了一遍。

老陆知道了个大概,又让他坐下来号了号脉,说:“我先给你开个方子,你有空抓药煎服,早晚各一次。”

“但是……”他又强调说,“你这两天有空要去医院做个CT,主要是肺,肺没事就没事。”

“好,好。”老王一边答应,一边给他挑基围虾和大闸蟹。

“记住,身体不舒服千万不要死扛硬拖,咱们老朋友,我一直跟你说的。”老陆又补充说。

老王感谢着答应了,给他称好了虾和蟹,用双层塑料袋子装好,收了个本钱,目送老陆骑着他心爱的电动车离去。

他心里其实挺羡慕老陆的,羡慕那种悠闲潇洒的生活方式。一周就坐诊两次,平日里在家烧烧饭,儿子儿媳孝顺,孙子又聪明又懂事。

哪像自己,起得比鸡早,睡得比鼠少,虽说能挣些钱。可这些年,他真觉得有点力不从心了。好在儿女自己也还不错。他要不舍不得儿子,真想和老伴回老家种地了。

4

天色将晚,海鲜城也由喧嚣逐渐变得平静,只剩三三两两的人影还在逗留。

老王合计了一下,一天的流水差不多6万元,刨去进货成本、伙计工资、小货车以及房租水电开销,利润还算不错。

这样的行情也就是逢年过节的时候有,平时大概会少四成。

其他的店铺已经开始陆续打烊,老王也准备收摊。

他让伙计先回家,自己再收拾收拾,确保归置妥当后,关灯,正准备拉下卷帘门。

正在这时,走过来两个年轻人,细看原来还是外国人。

他们看到老王要关门,其中一个操着标准的普通话急忙问:“老板,还有没有基围虾?”

“不好意思,我要打烊了。”老王确实累了,没有再接单的热情。

那人似乎不愿放弃,恳求道:“您帮帮忙,我走了好几家都关门了。我们真的有急用。”

这时,另外一个外国人也上前说着半生不熟的普通话“麻烦您,麻烦您。”

老王实在无法再拒绝,重新开灯。

“你们需要多少?”老王问。

“我们需要十斤。”年轻人答。

老王从里间搬出一个方形的白色泡沫盒。

“没这么多了,大概还剩四五斤。”老王希望他们说不要了。

“那我们全要了。”年轻人说。

老王有点为难。

他打开盒子,四周塞着一包包冰块,中间是塑料袋包着的青褐色的大虾。

上秤一称,刚好五斤。

“不瞒你说,我这些虾准备留着明天给我儿子的吃的。”老王有点不舍又无可奈何地说,“他明天就放假回来了。现在年尾,货源紧张。”

两个年轻人千恩万谢,多付了几十元钱。

付完钱后,年轻人随口问了一句:“老板,这个地方哪里有卖动物的?”

“你说的是野味吧?”老王一听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之前也有人问过同样的问题。

“对对对。”两位年轻人连忙点头,“野味,野味。”

老王手向东面一指,说:“在东区,那边都是卖山珍野味的,不过现在也都关门了。”

“好的,谢谢您,老板。”两个年轻人高兴地拿着虾,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老王赶紧拉下卷帘门,拖着疲惫的身体,驾驶着他那辆带着海腥味的小货车奔向回家的路。



5

王三水回到家,只觉得头重脚轻。

妻子李娟迎上来,帮他脱掉外衣,关切地问:“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没什么,可能感冒了。咳……”老王轻轻咳了一下,怕妻子担心,说:“睡一觉就没事了。”

“先洗把脸,我把菜再热一热。”妻子说着走进厨房,不一会儿三菜一汤准备就绪。

“吃完饭,吃两颗感冒药。”妻子边盛饭边说。

老王用温热的水洗了洗脸,感觉好多了。

“你不说药的事,我都忘了。”老王说;“今天老陆来买虾,给我开了方子。”他去外衣口袋里掏出一张巴掌大的白纸,邹巴巴的。

“中药啊?我们也不会煎啊!”妻子看了一眼,龙飞凤舞地躺着几行字,都不太认得。

“人家也一片好心,我也不意思说不要。”老王随手将药方扔在一边,“先吃饭吧。”

清蒸鲈鱼、青椒虾仁、韭菜炒鸡蛋、西红柿蛋汤,这几道经常吃的家常菜,老王吃得津津有味。

妻子给他舀了一小碗汤,说:“儿子刚才来电话,说明天有事不回了,下周回。”

“又不回啊?都几周没回了。”老王有点失望,咽下嘴里的饭菜说,“不回也好,本来给他留的大虾,临走的时候硬是被人买走了。不回正好。”

“儿子不回,我们俩不能吃啊?”妻子打趣说,“不过,买走就买走吧,你儿子对虾也不是特别爱吃。”

“他对虾是不特别爱吃,但是他妈妈做的就不一样了。”老王笑着说。

妻子也被他逗乐了,不过这是事实,她儿子最喜欢她做的菜,尤其是她做的糖醋排骨、红烧排骨。

儿子小的时候最爱吃她烧的排骨,每次把碗吃个底朝天。自从来了武汉,取了武汉老婆,连口味也渐渐变了。

“哎……要不是他岳母在那儿,我天天过去给他做饭。”妻子叹了口气,似乎喃喃自语。

老王猜到她的心思,说:“人家那是要照顾女儿,顺便还把你儿子的三餐给伺候了。省了你的心,你该高兴才是。”

“道理没错,可我总觉得少了什么似的。”妻子说。

“少什么呀,不也隔三差五回来吗?”老王吃完,抹了抹嘴说。

“就你心大。”妻子瞪了他一眼,快速吃完饭,收拾桌子。

老王笑了笑,没搭话,他去把今天的账再理理,明天需要的东西再准备准备。

“别忘了吃药。”妻子在厨房里大声提醒。

“知道了。”老王边整理账本边应答。

两个人各自忙到差不多九点,准备洗澡睡觉了。

这是他们多年养成的习惯,每天不晚于九点半睡觉,连电视也不看。

老王每天凌晨三就要点起床,妻子李娟起来给他做碗面,等老王吃完走了,自己再回床睡一会儿,有时候睡不着,最多睡到六点就起来了。

李娟一个人在家的时候,就是洗衣、打扫、买菜、做饭。有时候看看电视,小区里走走,和邻居聊两句,偶尔给儿子打个电话。这基本上就是她一天的生活内容。

这样的生活周而复始,几乎一成不变。她自己以为,这辈子就一直这样生活下去,直到和这个世界告别。

她觉得也挺安逸,挺满足。她以为这就是她的人生了。

6

武汉虽然是一个火炉城市,可是冬天也很冷。

因为是江城,相对于北方城市的干冷来说,武汉的冷是湿冷。

这种冷可以侵到骨头里,北方人一般适应不了。

更要命的是,这儿天气常常变幻莫测,昨天还是艳阳高照,今天又是寒风凛冽。

李娟一大早去买好菜,又给老王做了午饭送到海鲜城。

她知道,老王在海鲜城做生意每天早出晚归有多么辛苦,午餐还经常吃盒饭,她心疼他。

虽然海鲜城她不是第一次来,但这一次来还是觉得不习惯,腥味太重,无法长时间呆下去。

“怎么又来送饭了?大老远跑一趟。”老王看见妻子送来饭,明知故问,心里却乐呵呵的。

李娟当然知道他的心思,也习惯了他的明知故问。她也顺便帮店里的帮工老曹带了一份。

老曹在店里也干了好多年了,老实本分又肯卖力气的人,他们一直不把他当外人。

老曹知道老板对他好,但依然守着分寸,保持着必要的距离,他骨子里有种寄人篱下自卑感。

老曹最近似乎也有点感冒,和老王一样,时不时咳嗽。

他尽量和他们保持这距离,吃饭的时候蹲在旁边的角落。

他们也不勉强他,她让老王多给老曹夹一些菜。老曹嘴里不停地感谢,脸上却掩饰不住不好意思的尴尬表情。

“对了,老曹。”吃着热气腾腾的饭菜,老王忽然想起一件事,“这周六我不来了,店里你照应一下,货按订单照常送就行,有事可以给我打电话。”

“好的,你放心吧。”老曹爽快地答应。

“你要去哪儿?”李娟听了老王的话有点疑惑地问。

“哦,努力不是这周回来嘛,”老王说——他儿子叫王努力,“周六好好陪陪他。”

“你是希望儿子好好陪陪你吧,儿子才不要你陪。”李娟笑着说。

“那也行,他陪我。”老王也笑。

自从儿子结了婚和他们分开住,他们父子相处的时间就少了,不像小时候那么热乎了。

平时生意忙也没好好体会这种失落感,可每次晚上回到家里,看到只有妻子一个人,这种感觉就特别强烈。俗话说:“女大不中留”,现在儿子大了同样不中留啊。

李娟何尝没有这种感觉,可是她从不说出来,只是心里默默地承受着。她想的是,只要儿子开心,一切都能承受。

李娟等他们吃完饭,收拾好碗筷,便离开海鲜城回家。

来的时候匆忙,没仔细看海鲜城周围的环境;回去的时候,她忍不住周围多打量了几眼。

按理说,海鲜城处于武汉算是比较繁华的地方,旁边不远还有一个火车站。可是,她怎么也没想到,这个挺有名气的海鲜城,居然这么的脏乱差!

买海鲜的这边不仅腥气扑鼻,而且臭气熏天;另外一边,居然还卖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动物!僵死的麻雀、兔子、老鼠,还有蛇、蝙蝠以及认不出的奇怪东西。她怎么想不通,为什么会有人喜欢吃这些东西,她连看一眼都觉得恶心、瘆人,浑身寒毛直竖。

李娟觉得胃里似乎有什么要翻腾,赶忙快步离开,这些场景她永远也不想去回忆。她连忙在心里说: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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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病来如山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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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周末,王三水特地留在家,没去海鲜城。

儿子说周末回来,他为的就是想和儿子好好聚聚。

几个礼拜没见,他确实想儿子了。

虽然儿子已经成家,可是在他王三水心里,儿子王努力永远是个孩子。

他每个礼拜都要打电话嘘寒问暖,有时连妻子李娟都觉得有点矫情了。李娟没他这么矫情。

想到和儿子的见面,王三水有点小激动。

然而没想到的是,儿子又来电话说不回来了,单位要加班。

“快到年底了,手头一堆活呢。”王努力在电话里无可奈何地说。

“爸爸理解,你安心工作吧。自己要当心身体。”王三水心中失望,嘴上却关切地说。

“我知道,您也要保重身体。”王努力也有点不好意思。

简短的通话结束后,王三水似乎不知所措。

他想儿子不回来,还是继续去海鲜城吧。

妻子李娟说:“我看你脸色不好,也挺累的,干脆给自己放个假,歇一天吧。”

王三水不愿意,在家呆不住。他就像候鸟一样,又回到了他的“三水海鲜行”。

老曹刚刚送完货回来,看到王三水又回来了,好奇地问:“老板?您今天不是在家陪儿子的吗?怎么又来店里了?”

王三水叹了口气,说:“哎,他要加班,没时间回来。我在家闲不住,想想还是过来了。”

老曹“哦”了一声,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他把今天的送货回单给王三水,便去扫地。

王三水坐在都快磨破了皮的座椅上,一阵恍惚发呆。

他的喉咙又开始发痒,而且觉得干燥,不禁咳嗽了几下,他赶紧去倒水喝。

老曹早早烧了两壶水,桌上还凉了一杯,这是他多年来自觉养成的习惯。

王三水先用他的双层玻璃保温杯泡了一杯枸杞红枣茶,然后拿起桌上凉水杯掺了热水,猛喝了几口水,顿觉得舒服了很多。

然而没多久,那种又干又痒的感觉又来了。他还是忍不住要咳嗽。

老曹听到他的咳嗽声,走过来问:“您也感冒了吧?我好像也是,有点咳嗽呢。”

“没事,多喝点水。”王三水又喝了几口水,老曹也去喝水,他同样泡着枸杞红枣。

“不瞒您说,我还觉得浑身有点酸痛。”老曹漫不经心地说。

“嗯,感冒的征兆。”王三水似乎也有同感。本来他以为吃些感冒药过几天就能好的,可是事与愿违。

他想起之前老陆给他开的药方,又想起他说要去医院拍个CT。他都没当回事。

现在,他感觉到自己的症状在加重,咳嗽比以前更加频繁。难道是自己真的老了的缘故?连一个小小的感冒都抵抗不了。

他不停地喝水。他想用一种土办法来缓解不适。不停地喝水,然后通过排尿、出汗等方法将身体的毒素排出。以前他也这么做过,比较有效。

可是,今天上了几趟厕所,也微微出点汗,似乎作用并没有那么明显。

老曹的情况也不乐观,不过他的忍耐力好像更好一点,虽然不太舒服,还能扛得住。

王三水这一天过点有点迷迷糊糊,到晚上回家都记不得做了几单生意,本来吃过晚饭想盘点一下送货单,结果浑身没力气,不想盘点了。

妻子李娟看出情况不对,问:“怎么了?”伸手一摸额头,有点发烫。

“老王,你好像在发烧。”妻子说。

老王似乎心里有点预感了,说:“觉得浑身没什么力气。”说着,又开始咳嗽起来。

李娟拿来体温表给他一量:38.1℃。虽然温度不是很高,但确实发烧了。

“你感冒药吃了吗?”妻子问。

“今天好像没吃。”老王说。

李娟又找来感冒药,给他倒了杯水,说:“先吃了两颗吧。”

老王服了药,匆匆洗漱了一番,便躺到床上去了,他想用被子捂一身汗,以前也用过这个法子。

墙上的时钟“答答”地走着,一刻也不停,仿佛永远不知疲倦。王三水觉得自己曾经就像这时钟一样,几十年来也未曾停过。

以前他曾不止一次地感冒过,也觉得疲倦过,可是他从未觉得害怕过。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次他突然有一丝丝害怕。

他不是怕生病,也不是怕死。感冒还不至于死。可是他也不知道怎么突然有这种感觉,无法形容,也无法言说。不过,很快他笑自己想太多了,当前最要紧的是先睡一觉。


2

王三水迷迷糊糊睡到半夜,咳嗽不止,浑身发烫,感冒药显然无效。

李娟也没睡好,她起身找出半瓶枇杷止咳露,一看早过期了。

一筹莫展之际,她看到果盘里的梨,想到了冰糖炖梨。

她赶紧挑了一只大的,洗净,挖去中间的核,塞进冰糖,隔水炖了半小时,给老王吃。

这是她们老家经常用的一种方法,可以润肺止咳。

一夜折腾,天快亮的时候,两人都觉得筋疲力尽。

突然老王手机响了,是老曹打来的。王三水这才想起海鲜行还没开门。

“喂,老板,您身体好点了吗?”老曹在电话里问,话刚落,王三水就咳嗽起来。

他觉得有点喘不过气,举着手机也觉得胳膊发酸:“老曹啊,不好意思,身体不舒服,忘了开门了。”

老曹赶忙说:“没关系,没关系。要不我来拿钥匙?”

王三水想了想,温和地说: “好吧。老曹啊,谢谢你。”他缓了缓气,咳嗽两声,继续说:“这段时间辛苦你了,今天就两单货,送完你就直接回家休息吧。后面不接单了。”
他知道老曹这几天也是强打着精神干活,毕竟也五十多岁的人了。

男人一过五十,身体就明显走下坡路了,他是深有体会的。

他知道,等过了六十,免疫系统越来越弱,各种毛病就会像刺客一样经常来偷袭,它们对如何在这系统中趁虚而入攻其不备,早就轻车熟路。

王三水今年虚岁刚好六十,实足五十九,和李娟结婚三十年。这样重要的时间节点,他是不会忘记的。

可是,今天他第一次忘了一件事,这件事重复了十多年,那就是每天凌晨三点去开店门。

除了春节或临时有事,凌晨三点开门已经成了他生命的一部分。别人睡得最香甜的时候,正是他最忙碌的时候。他每天感受着这座城市的两种截然不同的状态:寂静与喧嚣。

十多年来,在无数次寂静与喧嚣的感官纠缠中、在无数次腥臭潮湿的摸爬滚打中,他们终于在这个陌生或熟悉的都市里买了两套房:一个大套给儿子结婚,一个小套给他们自己。

他知道这一切其实都是拿命换来的。年轻的时候身体多好啊,现在呢?一个感冒都像要了半条命,真是病来如山倒啊。

他也知道,这些年如果没有李娟,他一个人肯定坚持不下来。人们常说,一个成功男人的背后,必定有一个伟大的女人。

人们所追求的成功无非是巨大的财富或者名利。他承认自己也有这样的追求,他也知道自己算不上成功,但是他觉得,李娟是一个伟大的妻子,她不仅是一个伟大的妻子,还是一个伟大的妈妈。儿子王努力全是她一个人拉扯大。

尤其是儿子刚读中学的时候,也正是他开始做海鲜生意的时候。

那时候,他根本没时间管儿子。儿子的吃喝拉撒、接送、辅导作业、家长会,哪一样不是靠妻子?儿子能考上武大,一大半是她的功劳。

王三水躺在床上,咳嗽不止,也思绪万千,他觉得突然又想明白了很多事。年纪越大,越容易想明白以前想不明白的事。当然,也有些事,可能到死都想不明白。

想着想着天亮了,李娟已洗完衣服,把家里打扫得一尘不染,锅里熬了莲子百合薏米粥,王三水在房间都能闻到粥的香味。

手机一声震动,老曹发来微信说,到楼下了。王三水让李娟把店门钥匙和货车给老曹,说还有两单货要送。

李娟换好衣服,拿好钥匙,又用保温杯盛了热气腾腾的粥,放在干净的布袋里,一起给了老曹。
王三水也准备起床,等他起身的时候,觉得酸软无力,好像虚脱了一样。李娟回来见状,连忙来扶他。

“老王,你身上还是很烫啊。咱去医院吧,老这样撑着也不是办法。”李娟说。

王三水点了点头,无奈地说:“吃完早饭去医院。”他是最怕去医院的人,不到万不得已,不会踏进医院大门一步。他总觉得,医院是个晦气的地方,本来没什么毛病,去医院一折腾,反而折腾出病来了。

可是,这一次他再也犟不起来了,他自己的身体告诉他,在这样下去,是要扛不住了。该去还得去,逃不掉啊。人怎么可能不生病?就像人最终总是会死一样。逃不掉啊。

3

李娟陪王三水去医院看病,进入门诊大厅,只见到处都是人,就像集市一样,其热闹程度比华南海鲜城有过之而无不及。感受不同的是,海鲜城散发着腥臭味,这里弥漫着消毒水味。

他们排队挂号花了一小时,等叫号花了一个半小时。好不容易叫到号,医生只问了一句话,然后就开单子,验血、拍片。

又是漫长的等待,王三水跟着李娟在医院里奔走了几个来回,最后拿到报告已是中午,医生吃饭去了,只能下午再来。

他们在医院旁边的小饭店吃了碗热干面,又回到医院等到下午一点半,医生才悠悠地走进诊室。

“你的肺部有些炎症,问题不大。”医生把胸片举起来对着灯光头也不回地说。

“那应该怎么治呢?”王三水没说话,李娟问道。

医生没回答,又给王三水量了一次体温,38.5℃。

“来,啊——”医生拿了一个小木片,让王三水张开嘴。

“啊——”王三水嘴一张开,就感觉到木片用力压着他的舌头。

“喉咙还好,红得不厉害。”医生说。

“医生,我老是咳嗽,但又没什么痰。”王三水说。

“你这情况肯定要挂几天盐水才行,吃药不管用。”医生很认真地说。

“挂几天?”他惦记着海鲜城的生意呢。

“最起码三天,具体要看后续炎症消退的情况,正常来说建议一个星期。”医生说。

“先挂三天吧。”一听说要一个星期,王三水有点急了。

医生想着后面很多病人等着,于是就依王三水开了三天的药。

他觉得自己已经做到了仁至义尽,听不听是你的事。

缴费、取药、皮试、挂水,这一系列程序又花了一个多小时。

下午三点多钟,王三水总算在输液室的躺椅上安定下来。

这是流感高发的季节,输液室病人越来越多,座位告急,已经临时增加到走廊。

无论男女老少士工农官商,到这里身份只有一个,那就是病人。

当然,病人也有级别,高级别的病人有私人医生或者住VIP病房。

普通人挤大厅、住普通房,有时候普通病房也住不到。

穷人生了病,能拖则拖,大都不看医生,自己买些药吃,结果只能听天由命。

王三水在输液室大厅里躺着,他感受着冰凉的液体从手臂上的血管汩汩流进身体。

时间在流淌中一分一秒地逝去,李娟陪着王三水,时时摸摸他的额头。

似乎有点退烧了,但咳嗽并未好转。

就这样一直到晚上六点才挂完第一天的药水。

正好老曹打电话,了解情况后便立即开车赶过来接他们回家。

三天过去,王三水的病情不但不见好转,反而加重了。

发烧时有反复,咳嗽仍然不停,王三水觉得越来越难受,呼吸不顺畅,心慌。

再去看医生,李娟问:“挂了三天不见好转,你们用的药为什么不管用啊?”

医生说:“三天肯定不够啊,当初就跟你说了,得一星期。”

李娟也没办法,只得劝王三水继续挂水。

王三水已经难受得不想说话了,听凭摆布,再挂四天。




4
王努力正在被公司的一堆鸡毛事搞得头昏脑胀、心烦意乱。

他母亲突然来电话,说父亲住院了。

他心里一惊,来不及细问,马上去向领导请了假,直奔医院。

到了医院才知道,他父亲已经在ICU抢救。

母亲李娟守在门口,神情憔悴,泪眼婆娑。

王努力问是什么毛病,李娟也说不清楚,又说感冒又说肺炎。

实际上,他父亲住院好几天了,只不过李娟怕儿子担心,以为只是个感冒,就没有告诉他。

未曾想到事情突然发展到这么严重的地步。

王努力也觉得愧疚万分,父母几次问他要不要回来,当时正好有加班的理由,也没放在心上,没想到父亲突然就病重了。

可是,他一时想不通,父亲平时身体挺好的,怎么突然就病重了呢?

医生从ICU出来,说病人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但情况不容乐观。

王努力焦急地问医生,父亲到底是什么病。

医生只说是肺炎,但具体病因还需进一步确认。

李娟一听如五雷轰顶,她连忙跪在医生面前,哭喊着说:“医生,求求你,一定要救救他”。

王努力强忍悲痛,扶住妈妈,一时心乱如麻,。

医生忙安慰说:“我们会尽力的。现在病人刚刚脱离危险,需要安静。”说完便离开了。

旁边一个年轻的护士见李娟伤心欲绝,便对着王努力温和地说:“现在可以进去探望,但要注意不能太大声,以免影响病人休息。”

王努力感激地点点头,说:“谢谢,谢谢!”

王三水躺在ICU的病床上,插着呼吸器,已经说不出话。

只有床头的监测仪显示,他还活着。

李娟看着丈夫几天功夫已经憔悴得不像人形,心如刀割,泪如泉涌。

她强忍着声,不停地哽咽抽搐。

王努力第一次看到父亲这么羸弱的样子,在他的印象中,父亲一直是非常坚强的人,从不在困难面前低头。

可是,这一次父亲完全像变了个人,变得瘦小、可怜。

他安静地躺在病床洁白的被窝里,紧闭着双眼,像冬日雪地里的一片枯叶。

他想起小时候,父亲的种种好。

每次考试得了班里第一,父亲都会奖励他:一支漂亮的笔、一双新鞋或者吃顿好的。

父亲虽然家务活做得不多,但是他做的菜也非常好吃。

记忆中,除了母亲的红烧排骨和红烧大虾,就数父亲的清蒸鲈鱼最美味了。

当然,他最难忘的是父亲的严厉。

每天什么时候吃饭、吃什么、吃多少,什么时候做完作业、什么时候睡觉,都规定得非常严格。

父亲说:人最大的毛病就是懒,最忌讳的是耍小聪明。聪明有什么了不起?努力才了不起。所以,父亲给他起名叫努力。

当年他是那样地惧怕父亲,现在眼前这个令他最怕的人,却连话也说不了。

这是何等的造化弄人!

他走近父亲跟前,仔细看着呼吸器下苍老的面庞。

他多么想再听听他的声音,听他严厉的话语,听他不容置疑的命令,哪怕听听他的唠叨也好,更想吃他亲手做的清蒸鲈鱼。

可是,现在他却躺在被窝里,不理不睬,就连妻儿来了也视若无睹,仿佛人间的一切都已跟他毫无干系。

想着这一切,不知不觉,王努力已经泪流满面。

5

武汉的冬天阴晴不定,反复无常。上午刚有了一会太阳,下午又阴嗖嗖地发冷。

王努力觉得病房里很闷,就走到室外给妻子江雅打了个电话,告诉她父亲生病的事。

她怕妻子担心,就说没什么大事,自己过两天便回去。

江雅已经有孕在身,行动不便,现正由她妈妈在家陪着。

医院这边的治疗没什么实质性进展,但暂时生命体征还算平稳。

第二天晚上,主治医生找王努力和他母亲一起去办公室谈话。

医生说,他父亲这个病情很特殊,是一种不明原因的肺炎。

鉴于目前医院的医疗水平有限,为了病人早日得到妥善治疗,医院建议他们转到市人民医院。

随后,医生跟他们说了一堆转院的相关流程、风险及注意事项,让他们尽快考虑决定。

他们没见过这种阵势,不知道如何是好。

他们在武汉的亲戚朋友本来不多,遇事能真正帮得上忙的更是想不出来。

王努力先在网上搜索了相关的问题,各种解答眼花缭乱。

焦急之中,他突然想到了武大的同学陆一生,正是人民医院的医生。

毕业好几年了,平时他们联系并不多,只偶尔在同学群里说说话。

现在有事突然找他,总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可是,在这种情况下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他拨打着陆一生的电话,既希望他接又害怕他接,心里琢磨着怎么开口。

手机拨通后,只听到听筒里循环着悦耳的彩铃,约莫半分钟没人接听。

王努力没有再坚持拨打,挂断了电话。

他也基本知道了一个重症病人要转院,风险很大。

但是医院建议你转院,基本上宣判了他们的无能为力,不转院就是等死。

此刻,他似乎深深体会到什么叫弱势群体。

对命运安排的无能为力和被迫选择的无可奈何,让他内心很沮丧。

他想起妻子跟他开玩笑,说他太理想主义,不懂得这个社会体系中“关系”二字的重要性。

当时他不以为然,而现在现实给他上了生动的一课。

王努力知道转院是势在必行的,只要有一线希望,谁也不会坐以待毙。

至于风险最后还是自己承担,医院总有医院的办法来规避风险。

不会儿,王努力手机响了,来电显示是“陆一生”。

王努力接通电话,有点紧张,尴尬地寒暄两句,便说了自己目前的处境。

陆一生了解大概情况后,当即果断地说:“肯定要转院,而且你们应该早点转院的。这几天我都在医院,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来找我。”

人在困境中茫然不知所措的时候,并非没有选择,只是常常缺乏自信,此时别人的一句认同或鼓励会大大增强抉择的信心。

听了陆一生的话,王努力也没什么犹豫的了,一阵感激之后,马上就去办转院手续。

转院手续流程繁琐,好在医院方面还算负责任,不仅准备好所有能准备的资料、车辆设备,人民医院接受事宜也联系安排妥当,还派了医护人员陪着,以防万一。

然而,令王努力没想到的是,到了人民医院才两天,人民医院又要求立即转到传染病医院。同时,医院还要求他们一起过去,在隔离病房呆着,不能离开医院。

他还没来得及和陆一生打个招呼,就莫名其妙地被隔离到传染病医院的病房。

父亲得的是传染病?我们被传染了?可是自己并没有不舒服啊。王努力一时没想明白。

他和母亲在同一间病房,似乎都成了病人;父亲在ICU,因此无法照看父亲。

医生给他和母亲做了验血、CT和一种不知道叫什么名称的检测。

这一次他们遇到的医生明显不一样了,全都穿着防护服,戴着面罩,只能看到两只眼睛。仿佛是生化电影看到的场景。

第二天,医生说他母亲感染了肺炎,需转入二级病房治疗;而他王努力还需进一步观察,仍留在三级普通病房隔离,但是感染的可能性很大。

一家三口人都住进了医院,而且在不同的等级病房。

王努力感觉老天在与他开玩笑。

这是个梦吧?咬舌的疼痛感告诉他这一切是真实的。

要不要告诉江雅?

不行。她有孕在身,父亲的突然生病已经让王努力感觉到江雅的担忧,不能让她再受到任何的刺激。

为了防止江雅担忧,他先用手机给她发了微信:“亲爱的,我可能还需要两天才能回去,医院里各种手续都需要我去办理,妈妈不太懂。你别担心,自己保重好身体、还有我们的小宝贝。爱你!”

6

江雅看着王努力发来的微信,虽然字里行间深情款款,可是她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王努力离家已经四五天了,公公的病到底怎样他也没说清楚,只说是肺炎。

江雅对她妈妈说,应该去医院探望,不然与情与理都说不过去。

妈妈认为有道理,结了婚都是一家人了,哪有自家人生病不去看望的道理。

可是王努力一再叮嘱,让她们不要来医院,说医院人太多,你现在怀着孕,万一有个闪失就不好了。

江雅的妈妈看着女儿左右为难,就说:“要不我一个人去吧,你在家,我探望一下就回来。”

江雅觉得这样也可以,以后公公出院了再去家里看望他们也不迟。

于是她给王努力打电话,电话通了却没人接。

拨了几次都没人接,她只好发微信:“努力,我让我妈妈去医院看望一下爸爸,怕你担心,我就不过去了。等爸爸出院了我们再一起回去。你看好吗?你们在人民医院什么科?几号病房?”

发完微信,她就问妈妈带什么礼物去。

妈妈说买个果篮。

江雅说再买束花吧。

于是,两人很快达成一致。
王努力在隔离病房又做了一次检查。

做完检查,他看到手机有几个未接电话,都是江雅打来的。

还有一条微信,也是江雅发的。

他看了微信的内容,不知道该怎么回复。

她们还以为在人民医院,不知道已经转到了传染病医院。

这个地方怎么可能让她们来探望呢。

可是,他又不敢告诉她们在传染病医院。

怎么办呢?纸终究是保不住火的,她们迟早要知道啊。

说还是不说?王努力的心里矛盾极了。

告诉她们吧,怕她们一时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承受不了打击。

不告诉她们吧,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将来真相大白了,自己又该如何面对?

王努力内心挣扎斗争了很久,决定还是不说,能瞒多久先瞒多久,以后再找时机解释。

他给江雅回了微信:“亲爱的,真的不需要来。爸爸也是这么认为的。你知道他不是个计较的人。能出院了,我们一起回去陪他们两天就什么都OK了。而且,现在医院管理很严格,每次只能一个家属陪护,只能一个人探望。所以妈妈来了也进不来。我和我妈妈在这儿,也是好说歹说,医院才同意都留下来。你们不要担心,你在家和妈妈保养好身体才是最重要的,知道了吗?爱你!”

王努力编了个谎言,也不知道能不能瞒过妻子。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现在,连他自己都无法去看望父亲和母亲,不知道他们现在的状况如何?

自己有没有感染肺炎,医生也没有确切答复,只说还要观察几天。

为什么父亲会感染这种病呢?医院说的“不明原因肺炎”又是什么意思?

一个人闲得无事可做的时候,就会想起很多事情。

他现在除了看看手机,什么事也不能做,连大门都不能出。

手机看累了,只能躺在隔离病房的床上,对着雪白的天花板发呆。


外面大概已经夕阳西沉了吧?刚刚吃过医院定制的晚饭,再一次检测过后,便是一天中最难熬的无尽长夜。

他的脑海里有着一连串问号亟待有人给出答案,可是医院的答复显然是有所掩饰,再追问也不会有结果。

他便又想起了陆一生。

严格意义上说,他和陆一生不是同学,而是校友。

陆一生在医学院,他在文学院。

因为一次中秋联系活动,他们才认识的。彼此留了联系方式,毕业以后除了一次校友会,便很少有交流。

如果不是这次父亲病情这么复杂,他们可能也不会有什么交集。

既然医院不能明说父亲的病到底怎么回事,他就想问问陆一生。

他是医生,也许能告知答案。

他给陆一生发了微信,先是抱歉去医院没有打招呼,然后又把转院的事告诉了他。

“什么叫不明原因肺炎?”最后他在微信里问。

“不明原因肺炎实际上不是一个严谨的医学概念,是最近针对SARS、禽流感等提出来的。不出意外的话,你父亲患的可能是SARS……你可以上网搜一搜,网上应该有相关的资料。”陆一生在微信里回复一长段文字。

对啊!王努力恍然大悟,怎么把万能的网络给忘了呢!

“谢谢谢谢!”他还是非常感谢陆一生的解答。

SARS!果然是SARS吗?

王努力吓了一大跳。十多年前的那场非典之灾可是让人刻骨铭心啊!

虽然那时候他还很年轻,可是那种恐怖的气氛至今令人难忘。

都快过去将近20年了,不是都消灭了吗?怎么又有了呢?




7

王努力最终还是被查出感染了肺炎,并开始咳嗽发烧,需要立即转入二级隔离病房治疗。

瞬间他被巨大的恐惧笼罩,整个人如被电击一样。

他知道,不能再隐瞒妻子了。

如果真的是SARS,那一定是具有传染性的。

母亲和自己应该都是被父亲传染的,父亲又是被谁传染的呢?

外面一定还有传染源在!

他连忙偷空给妻子发信息,告诉她真实的情况,希望她们原谅之前的隐瞒,并提醒她们注意防范,尽量不要出门。

同时,他又给陆一生发了信息,告诉他自己已经感染肺炎,需要隔离治疗,恐怕不能常联系了。

王努力双手颤抖着发完信息,手机没电了。人生似乎没有了意义。

他想:我会不会死?我还年轻。我死了,老婆孩子怎么办?

为什么我们一家的命运会这么惨?上天太不公平了!

王努力胡思乱想着,一时心灰意冷,只觉得两眼发黑,身体发软。

江雅看到王努力发来的信息,恰似遭遇晴天霹雳。

她无法接受这个突如其来的噩耗,更不愿意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于是立即给王努力打电话,可是语音提示,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她把这个噩耗告诉妈妈,眼泪如断线的珠子扑扑而下,继而在妈妈怀里嚎啕大哭。

江雅的母亲也被惊得不知所措,连续问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她搂着四个月身孕的女儿,不停抚摸着她的头发,心疼万分,泪水夺眶而出。

她们也不知道哭了多久,从嚎啕到呜咽。

城市的夜色渐浓,窗外已经升起一钩残月,朦胧而凄美,亦如笼着轻纱的梦。

那车水马龙的喧嚣却依然如故,人间的爱恨悲喜之剧日夜上演,亦从未停歇。

谁又会想到,庚子轮回,这座千年江城将面临一场百年未有的人间浩劫,谁也弄不清是天灾还是人祸。

历史的大幕再一次以悲惨惊世的方式徐徐拉开……


第三章  生死两茫茫

1

江雅联系到传染病医院相关负责人,询问作为病人家属是否可以陪护。

正常情况下,病人家属理所当然是可以陪护的,但这次医院的答复是否定的。

医院知道,这次不明原因肺炎实际上具有很强的传染性,而且潜伏期捉摸不定,如果每一个患者家属都要求来陪护的话,势必增加医院管理的难度,有可能因此造成大面积传染。

开始的几天,江雅一直比较焦虑。这种不能探望病人的情况,让她心里特别不踏实,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然而,一个星期下来,似乎渐渐习惯和麻木了。

好在王努力还可以经常和她微信沟通,只是他父母的情况无法了解更多。

12月30日这一天,网上突然有人爆出消息:“华南水果海鲜市场确诊了7例SARS。”

信息是以截图的方式在各大微信群里转发的,江雅也看到了。

从截图里看,发信息的人是一名医生,而且有临床检查的报告和肺部CT视频,可信度应该很高。

江雅的好几个微信群在疯传这个消息,朋友圈也被刷屏。

江雅把这条信息也发给了自己的亲戚朋友,让大家注意防范。

王努力在微信里建议江雅住到她父母家里,一来方便照应,二来避免不必要的两家来回跑动。

江雅觉得也有道理,和妈妈一说,两人立马收拾到东西,当天就搬到了江雅父母家。

江雅每天除了和王努力微信聊天,就是在网上浏览各种关于不明肺炎的消息以及打听如何防治的方法。

第二天下午,江雅看到武汉市卫健委在官网发布了不明原因肺炎疫情的通报:

“近期部分医疗机构发现接诊的多例肺炎病例与华南海鲜城有关联,市卫健委接到报告后,立即在全市医疗卫生机构开展与华南海鲜城有关联的病例搜索和回顾性调查,目前已发现27例病例,其中7例病情严重,其余病例病情稳定可控,有2例病情好转拟于近期出院。病例临床表现主要为发热,少数病人呼吸困难,胸片呈双肺浸润性病灶。目前,所有病例均已隔离治疗,密切接触者的追踪调查和医学观察正在进行中,对华南海鲜城的卫生学调查和环境卫生处置正在进行中。

武汉市组织同济医院、省疾控中心、中科院武汉病毒所、武汉市传染病医院及武汉市疾控中心等单位的临床医学、流行病学、病毒学专家进行会诊,专家从病情、治疗转归、流行病学调查、实验室初步检测等方面情况分析认为上述病例系病毒性肺炎。到目前为止调查未发现明显人传人现象,未发现医务人员感染。目前对病原的检测及感染原因的调查正在进行中。
病毒性肺炎多见于冬春季,可散发或暴发流行,临床主要表现为发热、浑身酸痛、少部分有呼吸困难,肺部浸润影。病毒性肺炎与病毒的毒力、感染途径以及宿主的年龄、免疫状态有关。引起病毒性肺炎的病毒以流行性感冒病毒为常见,其他为副流感病毒、巨细胞病毒、腺病毒、鼻病毒、冠状病毒等。确诊则有赖于病原学检查,包括病毒分离、血清学检查以及病毒抗原及核酸检测。该病可防可控,预防上保持室内空气流通,避免到封闭、空气不流通的公众场合和人多集中地方,外出可佩戴口罩。临床以对症治疗为主,需卧床休息。如有上述症状,特别是持续发热不退,要及时到医疗机构就诊。”

包括央媒在内的众多媒体转发了这则通报,并称:“调查发现,此次肺炎病例大部分为华南海鲜城经营户。目前,相关病毒分型检测、隔离治疗、舆情管控、终末消毒等工作正在进行。据武汉多位医院人士称,目前病因尚未明确,不能断定是网上传言的SARS病毒,其他重症肺炎的可能性更大。而且即便是SARS病毒,此前也已有成熟的防控救治体系,市民也不用恐慌。”

江雅想到了十多年前的SARS,当时她还小,并不懂得具体的情况,只记得电视里播放的新闻和歌颂白衣天使的节目,而且有一段时间不用去学校上学。没想到十年后,这病毒又来到了人间。

明天就是元旦了,新的2020年就要到来。江雅迫不及待希望旧的一年快快过去,并带去她所有的不幸;希望新的一年快快到来,生活有一个崭新的开始。

元旦的第一天清早,江雅就给王努力发了一条新年祝福的微信:“亲爱的努力,新年快乐!我们在家等你早日康复归来。”

王努力也回到:“谢谢!也祝你和爸妈新年快乐!我感觉好多了!医生说也许很快就能出院了。”

江雅很激动说:“真的?太好了!”这大概是她这么多天来听到的最好的消息了。

“听说华南海鲜城关闭了。”江雅想起来了刚刚在网上看到的新闻。

“恩,我也在新闻里看到了。”王努力说。

“爸爸的门店也关了吧?”江雅问。

“嗯。关了很多天了。以前在店里帮忙的老曹也回老家了。”王努力说。

有一会儿是沉默,江雅似乎意识到她将话题引到了一个伤心却又无法回避之处。

江雅索性直接问:“爸妈怎么样了?医生有没有说他们病情好转?”

过了一会儿,王努力回复:“爸妈都在一级病房,我之前问过医生,医生只说他们如果达到返回二级病房的标准自然会返回来。”

“群里的消息你也看到了吧?”江雅还是转开了话题,“今天听说好几个人被公安局传唤了,说他们散播谣言。你那个同学在不在里面?”

“是的。一共8个人,我同学在其中。政府怕引起民众恐慌。不过你一定要小心,没有特别要紧的事千万不要出门。如果必须要出门,一定要带好口罩,与人保持距离,回家后一定要用洗手液洗手……”王努力知道这个病毒的厉害,所以对江雅叮嘱得特别仔细。

“我知道。明天我要去做一个产检。妈妈陪我一起去。我们一定会小心的。”江雅说。

“爱你!”

“爱你!”


2

江雅去医院产检,唐氏筛查18三体值偏高,后来又按医生建议,进行羊水穿刺检查。

穿刺结果仍然异常,医生说胎儿可能有问题,建议引产。

好不容易怀上宝宝,辛辛苦苦五个月了,老天却又给她这么大一次打击。

江雅拿到诊断报告,吓哭了。

回到家,不敢进门,坐在门口的楼梯上继续哭。

她不知道怎么跟家人说,不知道怎么告诉王努力,此刻唯一能做的就是哭。

她甚至想到了死,也许死了就什么都解脱了。


江雅自己也记不得哭到什么时候,又是怎样进的家门。

她还是把结果告诉了爸爸妈妈,爸爸一声不响,妈妈也跟着抹眼泪。

江雅想起刚刚怀上的时候,虽然呕吐厉害,可是她很欣喜,大家都很欣喜。

那时候,日子里像放了糖,所有的人都那么美,所有的事都那么好,世界充满了爱与温馨。

可是,世事总是这样,越美好的东西,消失得越快,悲剧的发生总让人措手不及。

这段时间以来,发生了太多的事,她觉得太累了!

自从王努力离家住了院,很多话没人去说。

有些话便是妈妈也没法说的,有些话只能烂在心里。

最近,江雅开始有了写日记的习惯,有些不吐不快又无人能说的话,只能写日记。

这一天,她在日记里写到:“我从来没有真正相信过所谓的命运,可这次,我动摇了,人生的信念在无情的现实面前不堪一击。我不得不承认,人的命运是不同的,无法改变。我们无法改变命运,只能改变自己。”

江雅最终还是去做了引产手术,这件事她决定先不告诉王努力。他正在病中,不能承受这样的打击。

江雅明白事情总有暴露的一天,王努力总有知道的一天。

那就等他病好了,再告诉他吧。现在,痛苦就由我一个人来默默承受,而化解痛苦的办法,就是写日记:
“上天将我的孩子硬生生地掠夺了去。这个打击一度使我对所谓‘善有善报’之类的话产生了一种极度的厌恶反感,也是对我以前一直存有的某种信仰的一种无情的嘲弄。人生难道真有轮回?我的前身难道是个十恶不赦之人,以至于今天得到这样的惩罚?可孩子是无辜的。人生最大的痛苦是什么?这个时候,我才知道。当灾难来临时,我们却无能为力,眼睁睁地看着,无能为力。”

江雅发现,她并没有被苦难击垮,反而忽然觉得自己变得坚强了。

也许,苦难更容易让人成长吧。

孩子没有了,还可以再生。只是,她觉得对不起孩子,毕竟在肚子里呆了五个月的生命,还没有见到人世的美好,就走了。

可是,人世真的是美好的吗?

从离开象牙塔的生活踏上社会,开始按揭买房、结婚,她真正意识到生活的艰辛。

对于医疗、教育、食品安全等等诸多生活中的实际问题,她也越来越有深刻的认识和体会。

人世真的是美好的吗?她又开始怀疑这个判断。

可是,不管怎样还得相信人生是美好的,是值得期待的。不然,还能怎么办?我还年轻啊!

她想起一首诗,叫《相信未来》。

是啊!要相信未来,只有相信未来才是活下去的动力和希望。

虽然,这首诗写得很通俗很简单,作者也不太熟悉,她还是工工整整抄在了日记本上:

“当蜘蛛网无情地查封了我的炉台
当灰烬的余烟叹息着贫困的悲哀
我依然固执地铺平失望的灰烬
用美丽的雪花写下:相信未来

当我的紫葡萄化为深秋的露水
当我的鲜花依偎在别人的情怀
我依然固执地用凝霜的枯藤
在凄凉的大地上写下:相信未来

我要用手指那涌向天边的排浪
我要用手掌那托住太阳的大海
摇曳着曙光那枝温暖漂亮的笔杆
用孩子的笔体写下:相信未来

我之所以坚定地相信未来
是我相信未来人们的眼睛
她有拨开历史风尘的睫毛
她有看透岁月篇章的瞳孔

不管人们对于我们腐烂的皮肉
那些迷途的惆怅、失败的苦痛
是寄予感动的热泪、深切的同情
还是给以轻蔑的微笑、辛辣的嘲讽

我坚信人们对于我们的脊骨
那无数次的探索、迷途、失败和成功
一定会给予热情、客观、公正的评定
是的,我焦急地等待着他们的评定

朋友,坚定地相信未来吧
相信不屈不挠的努力
相信战胜死亡的年轻
相信未来、热爱生命”

抄完日记,她接到王努力的信息:“亲爱的雅,我爸还是没能挺过来,今天凌晨1:59走了。我没有爸爸了,大哭!”


3

江雅接到信息,失声痛哭,全家都笼罩在悲痛的情绪中。然而,噩耗还未完,王努力的母亲病情又突然恶化,没过几天也撒手人寰。

根据医院的死亡通知书显示,两人都是因“重症肺炎引起的呼吸循环衰竭”。

医院告知,根据最新政策规定,二老的尸体直接就近火化。

医院耐心解释了规定来自国家卫建委发布的文件,其中对新冠病人遗体提出了“以人为本、依法规范、及时稳妥、就近火化、疑似从有”的处理原则,并且都是由专门的人员处置。

家属无法看到遗体,甚至连看一眼遗体的包装都不行,更别提遗体告别、丧葬仪式之类的事,那已经成了一种不可能实现的奢望。

家属只能在遗体火化接到领取骨灰的通知,然后去殡仪馆领取无法辨识的骨灰,唯一可以获取的信息的是一张火化证明。

江雅看着领回的两包骨灰,心里更是一阵悲痛。

短短几天时间,失去两位亲人,两位活生生的人说没就没了,令人猝不及防。

她第一感受到人生如梦的虚幻。

想到王努力,她已经好几天没有收到他的信息了,电话也联系不上。

她决定再和医院方面联系,看看能不能去医院探望一下。

江雅爸妈不同意她去,因为刚刚小产,身体虚弱抵抗力差,医院全是病人,这时候去医院感染的风险很大。

江雅已经管不了了那么多了,她执意要去看王努力,那是将要和她一起度过余生的人。

可是,医院方面还是回绝了她探望的要求,当然医院说的比较婉转,并且照样列举了一大列不能探望的理由和危险的因素。

其实,江雅心里明白,就算有足够的防护措施恐怕也不行。本来现在医院就已经忙的焦头烂额,再增加一项接待探望的家属,医院根本没人手也无暇顾及。

医院告诉他,王努力病情也加重进了ICU,又使她惊恐万分。她在心里不停地祈祷,祈祷王努力好起来,祈祷他一定要挺过这一关。

王努力遭受接连的重大打击后,处在深深的绝望和恐惧之中。尽管医生鼓励他要坚强,可是他已经如同一滩泥一样深陷在病床里无法自拔,每天以泪洗面。

他收到短信,好友陆一生也开始咳嗽发烧住院了,可能是被病人传染了。

陆一生说,现在这个病谁也不知道到底是个什么鬼,似乎比上次的SARS还要凶猛。

果然,从网上看到国内受人信任和尊敬的顶级老专家终于公开发话,武汉出现的这个并存在“人传人”的现象,已有多名医护人员被感染。他向大众呼吁:“现在能不到武汉去就不去,武汉人能不出来就不出来。”

有人怀疑之前政府相关部门隐瞒病情,害怕引起民众恐慌,现在这个病发展迅猛,无论如何也隐瞒不住了。

就在前几天小年夜的时候,武汉一社区还举行了“万家宴”,大约有两万人参加,而且当时人们还没有足够重视,几乎没有人戴口罩。

老专家发话“人传人”以后,越来越多的人涌进医院,要求检查。老专家的话已然成为民众的风向标。

网上也开始充斥着病人排队时间长、看病难的各种吐槽,感觉武汉要炸了一样。

王努力觉得病毒正在一点一点吞噬自己的身体,呼吸渐渐变得困难,头晕沉沉的。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能挺过去。

但是他能明显地感到医院的病人越来越多,医生来看他的频率明显降低了很多。

他知道医院已经超负荷运转,床位和医护人员严重缺乏。

虽然医院的发热24小时开启,可是一批又一批的病患涌进,医生们也处在精神崩溃的边缘。

他知道自己的状态越来越差,意识渐渐模糊……

4

2020年1月23日,武汉宣布封城!很多人在封城前逃出了武汉。

朋友圈流传着很多逃城的版本,她认识的几位同学和朋友也纷纷离开武汉、离开湖北,这里似乎成了人间地狱。

这里曾经是那样的美丽,白云悠悠的黄鹤楼、烟波澹澹的东湖、人文荟萃的武大……还有令人难以割舍的热干面。

可是这一切在突如其来的灾难面前,竟如此不堪一击,所有的美好都留不住人心恐惧的逃亡,美好与恐惧形成的巨大的落差,仿佛一夜之间由天堂堕入地狱。

江雅和爸爸妈妈也曾考虑过是不是要出武汉去避一避,可是王努力还在医院,不可能丢下他不管。

而且,江雅一家都是土生土长的武汉人,逃出城又能去哪儿呢?

既然不能逃,只能选择坚守!

他们买了很多米和菜以及油盐酱醋,准备在家一个月不出门。

除夕和春节都不再有往日的欢乐,便是老天也没有殷勤的笑脸,淅沥沥地哭着。

江雅和父母在家每天看新闻,关注一切与肺炎有关的消息,关注着一切与王努力可能相关的信息。她真希望哪一天突然得到一个好消息:病毒被消灭了,所有的人都好了。或者,她希望有一天醒来,发现所有的一切原来只是一场梦。

然而,她此刻却真真切切地困在家里,一遍又一遍的刷着手机、看着电视新闻,外面世界的江流草树、云雨楼台历历在目,没有再比这些更真实的存在。

最不真实的,大概只有“人”,多少的面孔曾在这声色犬马的城市里涌动,嬉笑怒骂,阳奉阴违,就像五彩斑斓的电影片段不断呈现,如今便只剩下些寂静的荒街和落寞的雨天。

网上说,封城之前,武汉有500万人出逃,900万人留城。这500万人中,有多少是感染者呢?不敢想象。

而留在城里的人,每个人都有被感染的可能。除了戴口罩、不出门,人们并不知道有什么绝对保险的防护措施。

面对未知的病毒,医生也没有有效的治疗方法,医生连自己都无法保全。

那么,此刻在重症病房的王努力呢?谁能保证他一定会被成功救治呢?没有人敢保证。江雅深深明白当前的处境,只有四个字:听天由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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