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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见黄晓丹

星期六上午十点,瑾槐书堂有一场日本作家加藤嘉一的新书分享会,我也去参加了。我到达时虽已是上午九点五十分,然而风中寒意犹存。进入书堂,在满屋子的人中间,我第一眼就看到了心仪已久的黄晓丹老师,仿佛看到熟人似的。不得不承认,我实际上就是因为黄晓丹老师才来。因为预先知道,她是这次的嘉宾主持。

现场座无虚席,这是瑾槐书堂一以贯之的景象。分享会上,加藤加一老师作了精彩的演讲,从日本聊到美国,从美国聊到中国;从政治到经济到人文再到教育,无所不包。主持和主讲问答式的互动,也将氛围烘托到恰如其分。实际上很多话题我没有认真听,比如关于特朗普、关于政治和经济。我静静地观察着加藤老师,特别吸引着我的是他的眼睛和耳朵。从侧面看去,加藤老师的眼球并不显得突出,而是很平实。我想这应该精神充沛的一种表现。他的耳朵耳廓分明,大小适中,尤其是有着圆润的耳垂。我不懂看相,只是觉得很好。他的手指也很纤长,应该适合弹钢琴。他中文说得很流利,很难看出他是一个外国人。

当然,我更关注的是黄晓丹老师。她一如我想象中的美丽、大方,饿了毫不扭捏地拿起果盘里的点心就吃,又文雅得恰到好处。晓丹老师作为嘉宾主持之一,似乎并不太热衷于在这样的场合作滔滔不绝状。我想,她更喜欢的应该是思考。一个人内心丰盈到满溢时,言语的表达反而会成为一种赘述,只是有时候不得已而为之。这种丰盈的内心所映射出的光芒,是没有什么可以阻挡的。晓丹老师在我心中就是这样偶像一样的存在。若须寻觅根源,便要从她的一篇文章《春日忆迦陵师》说起。迦陵是当今誉满天下的诗词大家叶嘉莹先生的号。大约十年前,我读到叶先生整理的笔记《顾随诗词讲记》,仿佛暗室脱困,用叶先生的话说,“恍如一只被困在暗室之内的飞蝇,蓦见门窗之开启,始脱然得睹明朗之天光,辨万物之形态。”以前对诗词不曾觉察的妙处,经羡季先生轻轻一点,俱豁然开朗。如果没有叶先生,今天或许就无法获得如此的体验。周汝昌先生在回忆顾先生时说的如“名角登场,一招一式之美”,今天我们无法见到,但在叶先生的笔记里,最大程度地还原了那些场景中的精髓。从此,我成了顾先生的粉丝,同时也无可避免了成了叶先生的粉丝。然而,顾先生与叶先生对我而言,都遥远得像九天的星辰,只能在夜深人定时,读他们的书,如承甘露之惠。

有一次,无意中看到了一篇文章,就是黄晓丹老师的那篇《春日忆迦陵师》,倒是令我一惊,作者居然在无锡。从网上搜到的资料显示,她是江南大学人文学院的副教授,古典文学博士,曾授业于叶迦陵先生。我向桂秋师求证,是否有其人。他说是教研室的同事。我向桂秋师表明了对晓丹老师的兴趣,他说以后如果预先得知晓丹老师有什么讲座就会告诉我。我忽然有时空扭转之感,又仿佛内心的琴弦被轻轻一拨。世界果真有一种难以言说的奇异关联。顾羡季、叶迦陵、黄晓丹,三个字面上看似毫无关联的名字,此刻串在一起,出现在我的脑海中,有如武侠小说里的续命大还丹,让在古典文学里气若游丝的我又重新获得了对生的渴望。

这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到了黄晓丹老师本人,内心当然是欣喜的。可是没多久,又茫然了。粉丝对于偶像的狂热追逐,也只在于追逐而已。我的内心是清醒的,因此追逐本身并不是我的初衷。我已然错过了坐到大学教室里聆听晓丹老师传道受业的时机。我想获得的那种对生的渴望,又该如何去实现?于是想到桂秋师的教诲:没有更好的从学机会固是遗憾,但更重要的是我们自己的热爱和兴趣。我当然明白桂秋师的深意,可是对于一个荒原上的迷途者来说,对于一个暗室里的囚徒来说,挣扎的热情又何以持久呢?晓丹老师在文章里写迦陵先生说:“当我们在台下仰望,先生身上体现出的从容、有力、清明和优雅,足以使我们相信,跟随先生,就不会在人生的风雨飘摇中失去方向。”其境其情,不难体味。人们所相信的爱情里的心领神会,也同样无论如何都不能是孤独的个体,不能是一个人的天荒地老,那是需要两个人相互鼓励、取暖才能抵达的情境。那么,同样的对梦想的追逐,又岂是荒原上孤独的迷途者的狂奔或暗室里一个人的头破血流所能出困的?至少,他需要出口的那一盏灯,而灯的主人就是他此时全部的信仰。

从一阵胡思乱想里回来的时候,现场已经到了与听众互动的环节。加藤老师的回答都很得当,令人诚服。有一个听众问到了理想与现实之间的困惑,在面临人生抉择关口时候,到底是该偏向理想还是屈服于现实?加藤老师给予了很合理的回答。他说困惑是正常,只有通过不断的折腾,才能最终找到自身准确的定位。晓丹老师在《春日忆迦陵师》里说:“人生并非在形而上世界与形而下世界中的一次性取舍,而是千百次的折返。”真有异曲同工之妙。她说:“这真是一个有趣的悖论。”而我,也确乎时常感到活在悖论里。

令我印象最深的一个问题,是江南大学的一名大一学生提出来的。当时,他就坐在我旁边,似乎穿着呢大衣,围脖里露出憨厚的面容。他说,加藤老师所讲的那些关于美国、政治、经济等等一些列宏大的话题不是太能听得懂。他觉得与他们仿佛是处于两个不同世界的人。他自己刚刚完成了从农民到市民的角色转换,但是困惑和迷茫随之出现。他问,如何才能更快或者更好地适应或融入到这个转换的角色之中。加藤老师的回答我似乎有点忘了,也许根本没有好好听加藤老师的回答。当时,我同样被这个问题震惊到了。到现在,我依然觉得这是那场讲座中提得最好的一个问题,同时也是听讲座的一个意外收获。在城镇化建设步伐加快的今天,越来越多的农村人涌入城市,越来越多的农村向城镇转变。若干年后,我们再回头看的时候,这不能不算是一个宏大的历史变迁。

时间回溯到约半个世纪之前。当时人们所面临的上山下乡大潮,如果说是一次被迫的选择;那么这一次的反向大潮,你或许可以说是主动的选择,倘若放到历史的背景画图里观照,你会发现,它可能同样是一次被动的选择。顾城有一首著名的诗叫《一代人》。如果可以认为,这首诗是那一次大潮过后对当时知识分子心灵的一种投射;我想,若干年之后,应该还会同样出现另一首《一代人》。这位同学提出的问题,具有如此广泛而典型的意义,这种心灵的困惑和迷茫,同样会在若干年后的文学作品中得到印证。我也是这种角色转换中的一份子,因而更容易获得心灵上的共振。贫穷落后的农村,那个当初一心要逃离的地方,在经过颠沛流离的生活挣扎之后,又开始异常眷念起来。可是,随着岁月的变迁,却发现之前的那个农村再也回不去了。山不再以前的山,水不再是以前的水,路不再是以前的路,地不再是以前的地;所有留存记忆的人事万物已然面目全非,无可辨认。渐渐地,只好反认他乡作故乡。古诗《十五从军征》里说:“十五从军征,八十始得归。道逢乡里人:家中有阿谁?……出门东向望,泪落沾我衣。”文学作品的魅力会穿越千年时空,在你不经意间叩开心扉,又轰然击中我们日益破碎的灵魂。我们自始至终仿佛都在经历着一场战争,到最后如果能留有一尊墓碑供人凭吊,大概已属幸事。

或许,悲观的乡愁显得多余。晓丹老师说:“山若不改其色,人又何惧于飘转?”她说读着静安先生的《蝶恋花》,“好像一个旅人在歧路间抉择奔突,以为每一个决定都是自己作出,每一条道路都是全新开辟,但在偶然之间他翻开一册旧书,发现自己过去以及未来的历史都已赫然绘出。” 应该说,没有人能与既定的命运抗争。无论是处于战乱或和平,在面对每一次风潮来临的时候,如何保持清醒的认识显得尤为珍贵。这一点上,加藤老师说得好。他说我们要保持一定的距离。上个世纪的那场风潮,至今恐怕都是那一代知识分子内心无法触摸的伤痛。当然,作为局外人,我们不能对那一代人作出过多的道德审判。毕竟,没有亲身经历。我们所悲哀的是,一代人会因为某几个人要承受巨大的苦难。这到底是上帝的苦心安排还是疏忽大意?那么对于他们那一代人,人生的价值或意义如何观照?虽然关于人生的意义这个问题,到今天谁也不能给出一个放之四海皆准的答案。我读到晓丹老师在文章里用另一种阐述回答了这个问题。她说:在“怎样的人生是值得的”这个问题上,科学家无法提出具有说服力的证据,告诉我们如何做才确实是对的。但内心赤诚的人总能找到自己的道路,知道如何度过一生才是“甘愿如此”的。她说收迦陵先生的影响,选择了古典文学,同时又说:“古典文学并不能帮助人免除生活中必须承担的重负,却也决不是闲暇者的消遣,不仅仅是失意者的抚慰。” “之所以必须倚仗古典文学所营造的那个理想世界,是因为只有决定相信理想世界的存在,人生才能从蜉蝣式的无谓的漂流变成值得的追寻,时间之丝也因为找到了眷绕的线轴而不飘散于虚空。”

我想,这种影响其实从若干世纪以前就开始了,从孔子、老庄、陶渊明、李太白、杜子美、苏东坡这些人就已经开始,这种影响延续到顾羡季、叶迦陵、黄晓丹;这些影响在以汉字基本元素组成的万千变幻中流转呈现。正如晓丹老师说的,“那些我们未曾身历的久远历史从语言中复活,带给我们深重的悲哀。……单单只是去继续使用和讲解这种精美的汉语,人生也就值得度过了。”讲座结束,我走向晓丹老师,特为告诉她说:“晓丹老师,我是你的粉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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